孤枕难成眠

　　又是踏青时节，太子妃在兰亭办赏春宴，在外许久的晋王夫妇一回京便风尘仆仆过来了。
　　章宁站在一群小姑娘里，直比她们高出大半个头，是以毫不费力便看到了传闻中极为受宠却少在人前的晋王妃。
　　那女子生得秀美，眉眼柔和，鼻唇饱满，本是温婉含情的长相，但她长发高束，举手投足自带磊落英气，平添了七分的风采，直教章宁移不开眼。
　　下一瞬这女子极其敏锐地转过头来，捉到视线尽头的章宁，略带疑惑地含笑点头，便快步穿过了此处的莺莺燕燕。
　　站在章宁旁边的何大娘子掩嘴笑了一声：“这晋王妃竟是不曾梳整便过来了，真是不拿咱们当外人。”
　　苏大娘子抬起扇子挥了挥，打破了无人接话的沉寂：“翁翁前几日散朝回家时与我阿婆慨叹，咱们陛下一家，真是亲近和睦得极为难得，比起瞧着鲜亮实则疏远的，自带一股坦荡直白。”
　　章宁看到何大娘子脸都青了，偏偏还不敢反驳，只觉无趣，正想找个由头转开，就听见那个惯会做人的谢七娘子岔开话题问道：“听说王妃还会捉妖，可是真的？”
　　章宁本已转了方向的脚尖又转了回来，见苏大娘子笑着指向旁边的裴七娘子：“这你可得问她，阿五不是在赵家么？”
　　裴七娘子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她，急得连连摆手：“我阿姐也不知，都是赵三鼓捣的，隔了房的小姑子，怎么好过问。”
　　众人失望叹气，还有人嘀咕：“那赵三早同许家郎君去任上了，何等快活逍遥，哪里知道我们的心焦。”说完又是一叹。
　　话题转瞬便到了谁家郎君待娶哪家娘子待嫁上面，毕竟今日本就是让少男少女们认识来的。章宁抬头看了一圈，随便找个借口走开，左右这些小姑娘也不会留她。
　　她估摸着方才晋王妃走的大致方向，或停或走，三两步绕过守卫，约莫一盏茶功夫，便见到一处开阔的湖面，湖心立着个小亭子，以她的目力能看到里头一坐一卧的两个人。
　　她站在一块太湖石后，遗憾之余又惊讶这位晋王妃的谨慎，是以更加好奇了。
　　就在她犹豫是否再往前探一探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清泉过涧般的声音：“你是如何进来的？”甚至于因为这声音过于悦耳，使得她慢了两息才明白来人说的什么，而她已经被拎着衣领从太湖石后提了出来。
　　章宁止不住地转头去看提着她的男子，那是极其清俊漂亮的一张脸，他穿着镇妖司的石青色春服，手上提着个大活人，却走得淡然写意。
　　但她更在意的是他是如何察觉的，而她竟丝毫不知。

　　傅不姒看见苍央手上提着她方才见过的小姑娘，扬了扬眉梢，冲半躺在摇椅上的璃疏道：“苍央来接你了。”
　　璃疏也察觉到多了个人，只说：“你们可以往南边去看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养。”
　　傅不姒兴致缺缺：“再说吧。”
　　璃疏也不再多言，慢慢从摇椅上坐起来，将最后一口花露喝尽，收拾着东西等苍央过来。
　　傅不姒看那小姑娘被丢在地上的时候略一顿步便站稳了身子，边冲璃疏挥手道别边慢慢打量着她。
　　苍央接过璃疏提着的小药箱，同傅不姒颔首作别，上前一步挡住章宁窥探的目光，跟在璃疏身后出去。
　　傅不姒将放在小几上的刀抽出来，慢慢擦着，很是耐心地问：“你是哪家的？”

　　“说是章老将军家的外孙女，父亲被妖害了，留下她个遗腹子，生了她没多久母亲也被妖蛊惑不见踪影。她跟着章老将军在北地长大，过年前随他回京述职，几个月了，也没见跟谁交好。”李濯一口气说完，喝了口茶，给璃疏面前的杯子倒满酒。
　　“小姑娘做过斥候，手脚功夫都算了得，这才摸了过去。”李濯又解释。
　　璃疏坐在一桌子美酒佳肴之前，颇为疑惑：“这件事值得你这般破费？”
　　李濯咽了咽：“还有一事......”
　　璃疏闻言拈起筷子，夹了一块芙蓉鸡片到碗里。
　　“小姑娘四处打听苍央，前几日托人问到了姑婆那里，说要......”李濯又是一顿，剩下半句说得格外艰难，“要同他定亲。”
　　璃疏“啊”了一声。
　　李濯赶忙道：“不过姑婆已将人打发了，不必担心。”
　　见璃疏没甚反应，他长叹口气，拱手道：“那日请你帮忙，却让人溜进去还带来这般麻烦，是我的不是，故请这一顿酒，算作赔罪。”
　　璃疏看上去倒是冷静：“苍央知道吗？”
　　“镇妖司已被打听过一轮，他应当……是知道的。”李硕觑着璃疏的脸色慢慢回道。
　　璃疏点头，转而问起他和傅不姒的打算。
　　这下轮到李濯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璃疏提醒他：“近几年各处妖祸都少了许多，趁她养伤，你们多转转也无妨。”
　　李濯笑了一下：“阿兄又要说我将麻烦事都丢给他了。”
　　“他堂堂皇太子，分内之事罢了。”
　　李濯半是好笑半是惆怅，举杯与璃疏相碰，清亮的酒液晃动，碎成粼粼波光。

　　但是章宁并不是能轻易打发的小姑娘。
　　她举着匕首走进惠霖堂后院，来二爷在璃疏面前，躬身道：“拦了，拦不住。那匕首吹毛断发，轻轻一碰这小姑娘就得没命。”
　　“有劳二爷，去忙吧，不用看着。”璃疏坐直身子，又翻开一只茶碗，缓缓注入热茶。
　　章宁走到她对面坐下，将对着自己的匕首放在面前，盯着她细细地看。
　　璃疏将茶碗推向她，便又靠回去，等着她说话。
　　章宁手指按在茶碗上，用金线描着翠竹的净白瓷胎，与她手指上的茧子极为不相称，但她的声音自在无畏：“我要嫁给苍央。”
　　说的是嫁，听上去更像是娶。只不过——
　　“为什么来和我说？”
　　“既然先前我问的长辈都一味推脱，我只好亲自来问一问，虽说不太合规矩，但我向来不讲规矩。”章宁说得轻松。
　　璃疏似是觉得好笑：“他们说要先问过我？”
　　章宁点头：“你不是他师父么？”
　　璃疏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哦了一声，说：“那我帮你问问吧，他若是答应便成。”
　　章宁闻言直瞪着她，又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似是难以置信：“你答应了？”
　　璃疏纠正她：“我说帮你问问。”
　　章宁抬起茶碗猛灌，来之前怎么也没想过竟会如此轻松，想到方才自己所作所为，不由得将茶碗再抬起一点，好挡住她微红的脸。
　　后来璃疏同苍央说起此事，苍央正替她给刚整理出的药书打册子，一指厚的纸，在他手底下像豆腐一样被轻松扎穿，他拂开碎屑，反问道：“那神君怎么想？”
　　璃疏一筐筐摸面前的药草，态度随意：“我虽觉得与凡人成亲不大合适，但若是你喜欢倒也无妨。”
　　苍央看着她，忽然说：“神君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璃疏从善如流：“你喜不喜欢，告诉我便是。”
　　苍央却不说话了，坐了片刻，他起身过去帮她翻晒，慢慢问道：“神君，你觉得李濯与傅不姒为何成亲？”说完他自己回答，“因为他们相爱。”
　　“我不会娶她的，我并不爱她。”

　　“他是这么说的。”璃疏拨开一枚棋子。
　　章宁一边掷骰子一边叹气：“那我能打得过他吗？”
　　璃疏摇头：“打不过。”
　　章宁推着棋子，又叹了口气。
　　没过几日，李濯告诉璃疏，章宁也进了镇妖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