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夜面

　　禹弘亮的难过，赵菲看在眼里。
　　她沉默无言的握住自己的手机，用空余出的右手拍了拍禹弘亮的肩膀。

　　禹弘亮正颓然地耷拉着肩膀，感受到赵菲温热的手掌，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担心。”赵菲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用眼睛对眼睛的方式温柔鼓励的看着他，“在网线断掉之前，我写好了电子邮件，设置了发送时间……“

　　听到赵菲的话，禹弘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哪怕他知道雯雯她们很有可能还危在旦夕，但只有两个人的他与赵菲目前需要的是更多的人力帮助。
　　只要有希望……

　　禹弘亮因为接连噩耗而下沉的心终于又缓缓恢复温度，他塌陷的眉宇也逐渐伸展开，麻乱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

　　这种时候能够冷静下来，绝对是有利而无害。

　　外面的大雨还不断地下着，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其中间杂的轰隆巨响，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要撕开天空般怒吼。
　　禹弘亮的眉间陡然一跳。
　　他皱着眉毛，阴沉着脸盯着灰暗的天空，刚刚眉间的那一跳反倒更像是被吓到一样，他不可抑制的害怕——害怕雯雯等不到他的救援。

　　由于外面突然降下的大雨，加上刚才还在外面被淋透了，赵菲觉得有些冷，她双手抱着湿漉漉的肩膀和衣袖，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她走动的声音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即便她上了二楼，禹弘亮还能听声辩位，猜测她走到了哪里。

　　不过一会儿，重新换好衣服的赵菲从楼上下来，全身只有头发还残留着湿痕。

　　天空更加阴暗了，木屋客厅的老式钟表咚咚的晃动，缓慢有节奏的发出声音。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可此时此刻的天空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如同黑夜，只有依旧下着的瓢泼大雨还在哗啦啦的响着。
　　屋外一片黑暗，大约从外面远远地能看见屋内亮着晕黄的灯光……

　　禹弘亮暗暗祈祷，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看见自己的朋友，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山上危险，只有躲避才能安全稍许，冒雨赶路无疑是死路一条。
　　禹弘亮焦灼的目光不断扫向窗外，然而外面一片沉沉黑暗。

　　就这样，禹弘亮和赵菲两人在煎熬中等候，他们一夜未眠，俱都在客厅里燃着灯光等着，希望能第一眼看到自己的伙伴平安无事。

　　天光微明，骤雨初歇。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听见屋檐上还有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极有节律地嗒嗒敲打着外面的石板地面。
　　此时天还未大亮，只有蒙蒙的微光依稀照耀，能看清微亮的远处。
　　禹弘亮保持僵硬的姿势，他的眉微微蹙起，动了动小腿肚子，一阵麻痛袭来——他的腿脚麻了。

　　赵菲抱团窝在沙发上，自然流露的柔弱姿态让她看起来更加我见犹怜，只是此刻已无人去欣赏。
　　一夜的沉默让赵菲的声音有些沙哑：“你饿了么？咳嗯……我去弄点吃的吧。”

　　她轻轻的咳了一声。

　　赵菲双脚沾地，想要站起来，但她的身体状态显然比禹弘亮的更差——她只觉得天地眩晕，扶着沙发的手也虚弱无力，如同一只残翅的蝴蝶在空中飘摇而落。

　　——禹弘亮接住了她。

　　可赵菲的大脑如同在真空里，接受不到任何声音的信号，就连她视网膜呈现的景象也是光怪陆离的。

　　“你刚刚说什么？”赵菲喃喃说道，她的眼神发直，声音略微嘶哑。

　　禹弘亮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不赞同的看着她：“你在发烧，你自己不知道么？”

　　赵菲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一会儿冷，冷的浑身都寒，一会儿热，热的浑身虚汗。

　　禹弘亮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搭在他身上，托扶着她进房间：“我现在扶你去休息，在这之前你要先吃点药，饭我去准备，等你醒来，说不定就能……”
　　他收住了话语，神色暗淡的抿紧嘴唇，说不定就能，就能什么呢？等她醒来真的能看见雯雯他们么？

　　赵菲并没有察觉到禹弘亮沉默之下代表的是什么，这时候，她的大脑甚至很难有效的去思考。

　　赵菲在禹弘亮的照顾下沉沉睡去，她干涩的嘴唇，即使睡着也紧皱的眉头……

　　禹弘亮就着外面的光亮扫视了一下赵菲的精神面貌，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禹弘亮颓唐地倚着木门，他的脖颈深深的低下，在幽暗空荡的走道里尤为落魄。

　　在门口站了一会后，禹弘亮就走出了木屋，来到了外面的石板地面上。

　　外面空气清新，带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股微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眉间皱起来的竖纹却没有消减下去。
　　如果雯雯他们这时候在这里的话，或许大家都会喜欢暴雨过后的清新。可是……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

　　由于旅馆产业的领导人采用封闭消息的手段，让禹弘亮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更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然而此刻对他而言，虽然内心煎熬，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知何时起，禹弘亮竟产生了拒绝知道雯雯他们任何不幸的心理。

　　这种逃避的心理并不是一瞬间形成，而是在彻夜等待后煎熬造成的。这种微妙的变化缓慢发酵，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现实却不允许他逃避。

　　下午。
　　或许是由于外界的强势插手，旅馆那边不得不开放了消息，至少对待救援行动是保持积极态度的。
　　陆陆续续的救援人员赶到这里，他们的目标是山上被困人员。

　　也就是在这时，禹弘亮才知道并不是只有他的朋友们被困在山上，还有很多游客因为旅馆承包山林的原因都对大山放松警惕，去了山上。
　　禹弘亮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这群忙碌的救援人员，他之前去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被拒绝了。
　　所以他只能在一旁看着。

　　现在这批的救援人员还没有进山，他们目前正在做的是探查山里的情况，然后依据情况决定进山工具和搜救方案。这里面全都是专业所长，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只能束手在一旁。

　　然而就在禹弘亮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由于大雨，山上有部分地方塌陷了。

　　塌陷。
　　有可能进山道路因此而被阻断，也有可能一部分人正在那下面。

　　不光禹弘亮想到了，其他家属也想到了。
　　一时之间，情绪崩溃者甚众，哀嚎哭叫的声音连绵成一片。

　　禹弘亮也想哭，也想不顾一切，巨大的压力和恐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害怕。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不断有噩耗传来，山上的环境极其恶劣，并且由于上山的都是城里游客，关于野外知识少得可怜，并没有有效的自救和求救。

　　无知与自大，令他们丧失了性命。

　　然而就算再悔恨也于事无补，时间不能倒流，教训不可逃避。

　　在这种情况下，每当有被困人员的消息时禹弘亮都紧紧地跟上，想要打听到雯雯他们的消息，可是并没有。
　　并没有雯雯——无论是获救人员还是遇难人员名单上都没有。

　　到了最后，禹弘亮甚至都不敢上前去确认，他一方面害怕还没有朋友的消息，另一方面是害怕听到他们不幸的消息。

　　天色渐渐晚了，泥泞的道路，很有可能再次塌方的大山，还有逐渐暗下去的光线都加大了后续营救的难度。

　　禹弘亮的手握紧成拳，大雨过后的第二晚有些冷，他的鼻尖，手指皮肤都已经冻得通红，呼出的气能明显看见白雾，但他却感觉不到身体的极限，只在外面站着，痴痴地站着，承受内心的煎熬。

　　直到睡了一天，发了汗，精神好了许多的赵菲得知他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守在门外的情况后强拉着他进屋。

　　他的头发全是湿润的露珠，好像被水洗过一样。赵菲看着他青紫的面色，心中一阵悲恸。

　　赵菲关上门窗，一整天都敞着门的小木屋客厅里还很冰冷，但很快，暖气不间断的供应逐渐发挥效果，室内温暖如春。

　　赵菲与禹弘亮斜对着坐在不同的沙发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禹弘亮失魂落魄，赵菲不光担忧山上的同伴，更害怕禹弘亮的精神状态，因为已经能很明显的看出，禹弘亮的精神不对头。

　　萎靡，悲伤，惊惧，自责……等等负面情绪都能从他面上窥探的出，可更令人不安的是他逐渐崩溃的心理。

　　禹弘亮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赵菲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平日里这个风风火火，果敢护妹的大男孩儿，原来还只是个年轻人。
　　或许在同伴的眼里他比较成熟稳重，能堪大任，能够依靠，但无论性格如何，他终究还是和同龄人一样，是个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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