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神婆

　　“土行孙有些耳熟，跟哪咤一样的大英雄？”
　　“也是个矮子”
　　这下他彻底不理我了，穿上斗篷，走了。
　　“喂喂，就这样走了？还没叫佛陀出来擦屁股哩！”
　　小家伙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盯着那洞壁凹进去的格子一筹莫展。
　　......
　　封塔仪式那天，庄里请了三清观的所有道士做道场，仪式搞得很浩大，全野花岭的人都赶去瞧热闹，我一直心神不安，推掉了所有的病患，站在全庄水塔，用乔治赠送的望远镜，对准朱庄的方向，黄符咒贴满塔身，黑色镇魂幡插在塔顶随风荡来荡去，塔身中间绑着一道粗铁链，后来才晓得，此链美名其曰“镇魂索”。
　　雷峰塔下的人群，除了穿着道袍的道士，全都肩披红麻布，腰绑稻草绳，我问全员外是何用意，他说坊间传说红色能“以怨镇怨”。
　　他叹了口气说，“唉，如此兴师劳众，那异乡女的鬼魂就是有再大的怨气，也闹腾不得了”声音里透着同情。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送菜的民工上得塔来，他是我从下朱雇的青壮力，叫九喜，“老师，桂枝婶说，为了庆祝镇妖塔封口成功，兴办酒席十二桌，费用是由继仁叔媳妇垫出来的，叫我问你要一半的酒肉钱哩”
　　“跟她说，这种钱我一分也不会出！”我火冒三丈，朱庄的人简直欺人太甚！我风雨无改地着人送菜，不说感激的话或在心里念我好就算了，还要我填补一个被他们害死的外乡女的亡灵所形成的经济漏洞。
　　我做么子了？不就看黑蝴蝶成灾，建议移植紫魂花驱蝶，更何况紫魂花有止皮肤痒的奇效，完全出自好意，哦，事情弄砸了，就把屎盘子扣我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对九喜说，“停止供青菜一个礼拜，让他们晓得是谁让他们吃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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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翠和来我这寻安慰。
　　“大嫂，我好怕”过了一夜，这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嘴怕的翠和显得惊魂不定，“你说奶么就那么多的恨，倾家荡产也要镇压那窑姐儿的魂魄，比窑姐的怨气还大哩，你说我的事要是被奶晓得了，会不会赶去塔里跟那女人作伴呀？”
　　“那是活该，你好歹是偷人，人家沈蝶做过么子了，没入朱家的门，就算不得朱家的人，凭么尼害死了她又不让她入土为安，惹毛了我，我让怨气缠绕上朱庄，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经久不散！”
　　声音中藏着抑制不住的怒火。
　　小妮子被我的诅咒之语吓了一跳，心神不安地走了。
　　事已至此，沈蝶的事就当告一段落，我悲哀的发现，潜意识中藏纳了不少垃圾，时不时会干扰到我，比如心境低落，比如厌世的念头，比如意志减退。
　　每日同心理病患者打交道，倾听别人心中的垃圾，又需要感同身受才能更好的了解别人，心理素质再怎么强，也难免会出问题，这叫情绪感染，无法避免。
　　没有同行的互助，唯有自助，我躺在催眠室的沙发上，自我做了一个心房意象，在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上，我走向自己的心房，小路的尽头，我看到一座红砖瓦屋，房门是锁着的，我用钥匙打开门，房里的光线很差，我打开窗户，撩开窗帘，屋外是阴天。
　　从桌子上拾起火柴盒，小心翼翼地划动，火柴头的焰火并不旺盛，好几次被风吹灭，好不容易才点燃蜡烛，房间里闪着微弱的光。
　　走到后院，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以前枝繁叶藏，绿意盎然，不知是感受到秋天的寒意，还是树干里生了虫子，竟有几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有一片飞落我头上，我抓在手里，毛毛虫拍打着翅膀，竟是一只黑蝴蝶，再定晴，那长着触角的虫脸竟与沈蝶有几分相似。
　　“啊”我惊叫着浅度催眠状态醒来，心扑通扑通直跳，额头罩上一层薄汁。
　　玉叶进来传话，送菜工在外面等着我。
　　“怎么，朱庄的吸血鬼地瓜啃不动了，催你送菜？”我嘴角满是嘲讽。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堆麻钱，“不是不是，桂枝婶叫我跟你讲，以后都不用送菜了，他们就是挖野菜撸榆钱叶，也不想讨你的好看你的脸色……喏，这是没用掉的买菜钱，这月的一百大洋就剩下这么多了”
　　“得”我无奈地苦笑，“才几日不做好事，我就成众矢之的”
　　......
　　不能真的见死不救，我强打起精神，跑了一趟县城，找到乔治，听我讲了紫魂花的情况，乔治很感兴趣，不需我卖人情，他带了一支医疗队跟我进了野花岭村。
　　我硬着头皮把医疗队带到朱庄，自然少不得婆婆的明嘲暗讽，还有撞见细婶朱赵氏的得瑟嘴脸，听翠和讲，细婶因捐钱有功，现在跟代族长平起平坐，平时从来不站人前，现在族中大小事，婆婆都找她商量。
　　把大家召集在一块，为了演讲更有信服力，我把利害跟大家说了，说沈蝶是黑苗后代，紫魂花是她体内的花籽所长，黑苗人会循味而来，铃铛是催发受感染者体内的蛊虫的凶器。
　　村子笼罩在一股死亡的阴影中，人人脸上充满恐惧，那些吃了烂根叶的村人都是伸长胳膊让医生抽血化验，邻村也来了几十人，纷纷捋起衣袖要求抽血。
　　婆婆半信半疑，厉声问我：“阿英，真有此事？这事可不好没有证据胡谄！搞不好，我的心血全部白费！”
　　“奶，我么时说过危人耸听的话了，我以前说的，不都应验了？”
　　她没吭声，到医疗队去，默默让医生扎针。代族长都信了，没吃烂菜，本来老神在在的村民也hold不住了，纷纷捋起了衣袖。
　　我心头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把还未经证明的事情说出来真的好吗？
　　面对质疑的声音，一位护士小姐说：“大家不要怕扎针，苗大师讲的真有其事。我的家乡就有一个从云贵高原迁移来的苗寨，一伙土匪为了抢寨里的一个姑娘，满寨屠尽，姑娘会下蛊，没过多久，那股土匪全死光了，死后身体爬出了好多虫子”
　　一阵唏嘘声，李庄有一人问我：“大仙，中了紫魂花蛊会么行？”
　　这个朱志梅没说，我嗫嚅着说不上话来。
　　护士接过话茬，“我祖父娶的是苗寨的女子，我奶奶讲过，紫魂花叫蛊花，也叫追踪花，吃了被花粉污染的植物，没发病的，是虫子潜伏体内，生儿育女越变越多，等到一定的日子，虫子听到黑苗人特制的铃铛响，会分泌出一种毒愫，让人变成吸血鬼，见人就……”
　　我阻止她讲下去，安抚说：“大家不要过于害怕，这也许是个传说。我叫来医疗队是以防万一，抽了血，血中要真有异物，我会出资办实验室，专门研究杀虫的药物”
　　呜呜，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我的钱填进无底洞。
　　乔治说最好有紫魂花的标本，花都烧毁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叫人陪着到黑葬林走了一趟，在枯木的掩护下扒出来一朵。
　　医疗队先走，我留乔治在全庄多住两日，跟他商量研制药物的事，告别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那日说她奶奶是苗女的护士么子来路。
　　“新加入的，她说以前在红十字医院做过”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我跟乔治一起回到教会医院找那名护士，她已经消失。
　　我懊恼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阿英呀阿英，么事都想得滴水不露，这事么做得如此不成熟呢，这要是朱志梅的奸计，我就是推波助澜的凶手。
　　三日后，乔治来了，拿来了验血报告，村人的血液中果然有寄生虫，一种血吸虫，一半的人贫血。
　　见我凝眉，他说：“放心，这种虫有药物治”
　　“血吸虫会不会侵入大脑？”我问。
　　“这个……有是有，不过你放心，不会把人变成吸血鬼”
　　“药物确定能杀死血吸虫？”
　　“英，这不像你，不太自信”
　　无奈的笑，我最近是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紫魂花的威胁一环套着一环，叫我如何放松得起来，特别是这份验血报告，人们竟然真中了蛊，贫血，吸血鬼吸血，不正是需要血？
　　就算我不这么想，人们也难免会联结起来。
　　过了半个月，乔治开来凯迪拉克轿车，后备箱放着几大箱的西洋吡喹酮，说此药稀缺，特意从南京调来的。来到上朱，我一一分发到报告中感染了血吸虫的村民手中，一人两盒，一些没病的也在哄抢，说这病隐得深，说不定没查出来，我实在是无语。
　　“英妹子，吃了药，真的不会变成吸血鬼？”
　　“英姐，我最近看到血蛮高兴，是不是已经变成吸血鬼了？”
　　汉江叔伸出枯瘦的手臂，“英娃子，你看我瘪的，是不是夜分被人吸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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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我扶额，“血吸虫跟蛔虫一样，是一种人体寄生虫，很常见的，主要是吃的食物不干净，或喝了生水，与黑苗人没得关系，我们要相信科学，相信西洋医术，只要按时服药，虫子一定会被打死的”
　　总算稳住了场面，临走时，婆婆孟桂枝叫住了我，把我领到“儒家世第”的门楼，指着地上的一袋袋面粉与大米，黑着脸说：“这是你偷偷着人送来的吧，带回去，我还养得起一家子，不要你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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