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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故事
(一一〇)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华静寺在西岚镇,客运站有直达的公交车。敬和特意在网上查询了发车时间,以免再生乌龙。
坐车时又遇见了昨日那一家四口,妻子笑着同他们打招呼:“真是巧啊,你们也去华静寺?”
“是啊,看到新闻说华静寺修缮完成,正式对外开放,便想着过来看看。”
想必是因时间还早,两个孩子带着困意倚在父母怀中,出奇的安静。小夫妻双手交握,对视了一眼,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两个大学时在华静寺定情,如今算是来还愿。”
敬和觉得搞笑,如今和尚还管起姻缘来了,不过这话对于小夫妻来说显然不太合适,她只好表示了羡慕,“你们感情可真好,而且儿女双全。”
妻子面上的幸福遮也遮不住,她抱紧儿子,回道:“是啊,我们当初说好了会一直走下去。现在是第一个十年,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的。你们是恋人吧?是学生吗?”
“不是恋人,也不是学生。”
“那你们?”
他们的关系很难一言概括,也许均来确实对她存着些超越朋友之上的情感,可于她只是个失而复得的玩伴。他们相识在敬和还能拥有感情的时候,一千年后再度遇见,就像又回到了游戏的存盘点,但进程仅是曾经到过的地方且不能再继续。所以即使她一遍又一遍回味之前的游戏过程,也只是在不断重复曾经走过的路罢了,同样因此,曾经的步骤早已烂熟于脑。她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更进一步的感情,只因为先前那些已经将她装满了。
敬和在发怔,均来一句话也不说,小夫妻以为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意思再问。这段路不太平整,车子开得很不稳,所有人都在车子上左摇右晃。他们的手臂相触,一样的冰冷,敬和眼中随即便有了湿意。
下车后还要坐船,两家租了一条船,一同前往华静寺。敬和早已恢复了先前的活泼,扒着船沿向岸上望去,两旁坐落着仿古的建筑,大多是客栈和商店。她看了会儿便觉无聊,转回身去逗这对龙凤胎。姐姐叫阿襄,弟弟叫阿虏,刚上船便左突右奔,此时都被母亲拘在怀里不能动弹。
敬和在他们面前变魔术,橘子、苹果、花生掏出了一大堆,拨浪鼓,小鸭子也有不少,惹得阿襄和阿虏连连拍手。均来在一旁看着她糊弄小朋友,笑得格外开心。
玩闹了一阵,敬和才问:“这里什么时候成水乡了?”
妻子回道:“西岚镇一直多水,以前就是这样的。”
至少一千多年前西岚没有这么多条河,果真是沧海桑田,许多事情都不可控制的改变了。
上了年纪的船夫听见他们的对话,一边摇着浆一边说:“几百年前西岚只有一条葉水,后来澄河几经变道,西岚被淹无数次。还是王大人带领士兵修整河道,挖沟建渠才令西岚免受水患。”
“原来西岚镇的水并非一直都有,这里还有什么故事,老人家给我们讲讲罢。”
船夫的声音带着年老者特有的沧桑,西岚的过去被他娓娓道出,这里的风土人情瞬时变得亲切起来。末了他又讲,“关于华静寺还有个故事,既然你们要去,我便讲讲罢。狐仙的三公子是个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与当时华静寺的住持是莫逆之交,下凡时经常会在寺里住上段日子。有一次狐仙的小女儿偷偷地跟着三公子下山,想看看人间的美景。彼时正值太平盛世,都城儋州极尽繁华。两位仙人一住便是半年,直到过完上巳节才回去……”
老船夫像说书人般,一段话讲得抑扬顿挫,连两个小孩子都入了神。
“狐仙幺女乳名毛毛,是只千年难得一见的九尾狐,毛色白如冬雪,眼眸蓝若湖水,见过她真身的人无一不为之倾倒。不过听说性格异常顽劣,华静寺内的和尚没谁能逃脱过她的恶作剧。这其中尤以个叫均来的小沙弥最为可怜,日行一例的被她欺负。但缘分这种东西简直妙不可言,毛毛正值豆蔻年华,均来也不过十五六岁,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竟也闹出了感情。”
“原本正月十五后三公子就要带着毛毛上山的,可均来对她万分不舍,借口上巳比元宵节有趣百倍,成功的令毛毛在人间又多留了近两个月。上巳节那天好不热闹。两人相携从华静寺到了儋州,长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挑着担子的卖花女和卖花郎,整个都城成了一片花海。夜晚城楼还有烟火大会,少男少女带着面具捧着花,明灯错落火树银花,比之上元节热闹更甚。”
“不过这盛况没能持续太久,有吃人的怪物从东方而来,打翻的灯笼瞬时连成一片。然后城楼上出现一个黑衣男子,扑灭了大火,儋州又一下子暗了下去。这时毛毛的九条尾巴一一展现,站在宫墙上与黑衣男子遥遥相望。天地一色,只她一只九尾狐周身发着亮光,像是九天的仙女。再后来三公子及时赶到,治退妖魔,毛毛也恢复了人形。她第二日就走了,这一去就再没入过凡界。小沙弥均来就此害下了相思病,穷极一生都无法释怀。”
没想到会从一个船夫口中听到一千多年前的故事,敬和对它的还原程度感到惊讶。时间过去这么久竟没有添加上惊心动魄的细节,如此平淡无奇,难怪无法大范围的流传,真是可惜了老人家那么好的声音。
妻子听完后不禁感叹:“唉!我们如今是再也见不到那动人心魄的妖神了。”
船夫又说:“此次华静寺重新开放,会展出些此前从未公示的文物,其中就有一幅九尾狐仙图。均来法师的真迹早已被毁,后人临摹其神韵只得万分之一,但已是相当不错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华静寺脚下,敬和最后下船,听见船夫道:“这么多年,均来终于等到你了。”
敬和脚步未停,从他身边过去了。
那艘小船没再接人,飘飘荡荡的往回走,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众多船舶之中。
(一一一)
到华静寺还得再向里走些,小夫妻带着孩子决定坐车前往,均来与敬和则选择慢悠悠地散步过去。路两旁是些高耸入云的古柏,留影的很多,有些四五人合抱都环不住。敬和见了也请游客帮着同均来照了相,两个人手拉手抱着一棵树,笑容显得有些憨傻。敬和乐滋滋地收起手机,问均来,“你还画过我的画啊?”
均来摇头,“不知道,现在的我没有画过。”
也是了,现在的均来只有十七八岁,距她回嵎夷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一切糟心的事情都未曾发生,如此甚好。
登山门的人络绎不绝,这座千年古刹一经重新开放就吸引了众多游客,寺庙方面不得不临时限制人数。待他们到了售票窗口,只得到个本时段票已售罄的答复,身后顿时哀嚎一片。敬和有些不太高兴,“明明起了个大早,还是没赶上。”
后面的人脾气倒还好:“你是没见昨晚支帐篷搁这儿排队的人,那场景老壮观了。尤其端午几天,别说是寺前了,连河道上都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小舟。”
“端午这寺就接待游客了吗?”
“是啊,端午节头天开始的。”这个络腮胡的大汉从随身的背包内掏出两个小马扎支在地上,见敬和还看着他,便将其中的一支递给她:“小姑娘你坐吧,这可得等老大一会儿呢。”
敬和摆手:“您一个人吗?”
大汉往后一指,“和女朋友一起,听到不卖票就立刻窜到树底下了。”敬和的目光顺着他看去,树下挤挤攘攘的也都是人,并不能分辨出他指的是哪个。
周围的人都纷纷拿出遮阳伞、小板凳,看样子都是早有准备,敬和喜欢被太阳照耀着的热度,也不觉得累。可均来还是认为自己失职了,他叫了声阿和,然后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敬和盯着他看了许久,均来才低低地说道:“我想去买把伞……”
敬和这才想到均来目前的体质怕是不能晒太多,忙说:“你去吧!我来排队!”
均来面上更红了,埋着头鼓足了勇气又说道:“我没有钱……”
敬和刚忙从口袋内掏出了一叠钞票,递到均来手中。
后面的大哥看见均来慌慌张张地跑去商铺,便问敬和:“他是你男朋友?这么害羞的小男生倒是不常见。”
“不是男朋友。”
大哥用一种“我懂得”的目光看着敬和,“这里可是求爱圣地。”她这才注意到来这里的十之七八都是年轻的情侣,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夫人和先生,看起来像是前来上香的。
“和尚庙里几时管起姻缘来了?”月老瞧见这景象怕是要吐血。
华静寺内人头攒动的原因不单是能让情侣们心想事成,暌违近八年重新开放,寺内还首次展示了许多佛家经典之作。朝定和尚是咸朝出了名的画家、书法家、文学家和佛学家,存世作品有五百多幅,大多都留存在华静寺,即使几经战火与水患,他的作品仍奇迹般地被完整保存下来。此次展出便有他的墨宝。
“你没听过华静寺均来法师的故事吗?朝定法师可是他的脑残粉,他与狐仙幺女的故事通过朝定的诗文流传的非常广。”大汉说这话的时候均来已经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均来给敬和开了一瓶水,又替她撑伞——他见别的姑娘都举着一把遮阳伞,便想着也给敬和撑上。
敬和倒真是有些渴了,接过水喝去大半瓶,用手背抹了嘴角,又和大汉讲:“朝定还写有二人的诗文?”
“就是什么难,什么易,什么什么之类的……”
那个小姑娘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吼道:“是‘难相见,易相别,又是上元灯似火。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让你平时多念些书,用到时就显拙了吧?”大汉一米九几的样子,又高又壮,被个比他低许多的妹子教训,也只是陪着笑挠了挠头。
敬和也笑:“大哥可比我强多了,我连朝定是谁都不清楚。”
妹子捂着嘴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表情,高声问道:“朝定法师都没听说过,那你来华静寺做什么?”
均来慌忙拉住敬和的手,对方说话没个轻重,依着她从前的性子必定不依不饶。谁知敬和非常平静的回了句:“只是单纯的上柱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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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原词 应天长 韦庄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