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难从

　　玄渊抽刀挡下了萧月咏的一剑，可他现在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但仍然十分虚弱，萧月咏这一击动了十足的杀气，刀剑相碰的一瞬间只听得“叮”得一声，玄渊被震得倒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程柒柒站起来冲过去哭得梨花带雨，徒劳地拍着玄渊的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月咏持着剑，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柒柒，你若不拔剑击倒我，今日你的情郎必死无疑！”
　　聂凡生撸起了袖子，敢情这个女人把他们其他人都当摆设是吧！
　　果真是母女连心，梁玉墨当场就不答应了。
　　“喂！你这刁妇从哪冒出来的，以为我五仙教是给你玩过家家的地方吗？！打伤我教众不说还出口羞辱我儿，真是白瞎了你那张勉强能看的脸！你说必死就必死吗？今儿我告诉你吧，我不答应！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人，有本事踏平我五仙教！”
　　萧月咏眼神阴鸷，显然是被梁玉墨这番话给激怒了。
　　“呵，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道这黄口小儿为何如此猖狂，本以为是有娘生没娘教，没想到竟是一脉相承了。”
　　这话说得连穆靖书都皱起了眉头；梁玉墨杏眼一瞪，五仙教众人听得教主被如此侮辱皆蓄势待发，满地虫蛇都躁动了起来；聂凡生更是气得一口气摸出来七八把千红刀准备扔出去，程柒柒在此时却突然开口。
　　“师父。”她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剑。“师父你为何要这般苦苦相逼？你可知柒柒被你逼得好苦啊！——”
　　萧月咏看着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徒弟，面若冰霜：“我说了，你不需要无用的感情，无情才能让你做到最好的进攻和保护。”
　　“若是当真如此，我作为一个人的意义何在？”
　　“人本就是冷血无情的动物，再多的深情也终有一日会被辜负和遗忘，如此，倒不如做个无情之人，好过终日为情所困。”
　　“感情会让人脆弱，也会让人强大，师父，执迷不悟的不是柒柒，而是你。”
　　萧月咏似被程柒柒戳中了什么痛处，登时勃然大怒：“放肆！——”接着脚尖一点地剑就刺了过来。程柒柒身体前倾却是向后一路急退，双臂张开，逆行的风带起她满头青丝，她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在飞舞的长发间若隐若现，除了玄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惊鸿剑法，即便此刻程柒柒还未出一招，已然美得惊心动魄。
　　萧月咏将程柒柒一路逼退至一颗树前，程柒柒几个旋步便踩着树干离了地，身子跟着一阵旋转，手中的剑“叮叮当当”和萧月咏的相碰，听起来就像宫廷大型歌舞中，配乐用的钟磬摇铃一般。萧月咏突然腰身一曲，像练过软功的舞女似的，一条腿抬起来绷得笔直，两条腿呈了一条直线，借着扭身的力道狠狠劈向程柒柒。程柒柒右脚勾住树干顺势绕了半圈躲过这一腿，接着左右脚一个交替，轻点树干想要跃至萧月咏后方。谁知恰好又迎上萧月咏的剑，她身为惊鸿剑法的传人，自然知道直视剑尖只会分散注意力，只好强行在空中一个翻身，想要躲过这一剑。萧月咏早就料到这一击不中，趁着程柒柒翻身下坠的时刻挪步换形，两袖一甩又是一剑直逼程柒柒面门。
　　玄渊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来不及帮程柒柒胸口又是一阵剧痛猛地咳了起来；聂凡生眼看着程柒柒就要被剑刺穿了手中千红刀差点就扔了出去，被穆靖书拦了下来。
　　聂凡生愤怒又不解地瞪着穆靖书。穆靖书看也不看她，只是密切注视地那方二人的战况，说了一句：“相信柒柒。”
　　果然程柒柒看到萧月咏这般来势汹汹，当即便将自己手中的剑撑在地上，剑的前端弯曲使她整个人倒立在空中，又借着剑身反弹的力道腾起，此刻萧月咏的剑只差寸余就击上了程柒柒的，程柒柒立刻收剑，顺势跃出了萧月咏的攻击范围，好一出有惊无险。
　　聂凡生这才松了一口气，拧了半天眉头最终还是悻悻地把千红刀收了起来。
　　“你当我是同你在玩闹吗？一直退让反倒让人觉得我以大欺小，既然你不愿同我真枪实剑，那我便逼着你出手！”说罢突然将掷向扔在掩嘴低咳的玄渊，速度之快程柒柒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挡，千钧一发的时刻，玄渊只看见一道银光袭来，又被一道红光闪过打了回去，萧月咏稳稳接住。
　　聂凡生怒不可遏：“娘的！亏你还算得曾名震江湖的人物，趁人之危和地痞流氓有半点区别吗？！”
　　萧月咏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但是“神风鬼影”也是略有耳闻，此刻看到那柄千红刀将信将疑地问到：“你是聂凡生？”
　　聂凡生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呵！晚辈这样身份卑微没教养有不知死活的小人物可不敢玷污了前辈的耳朵！”
　　萧月咏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又忽然笑了起来，恢复了她一贯地傲慢本色说道：“说得也是，现在的江湖到底不比当年，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能被说成天下第一，真是贻笑大方。”
　　这他娘的要不是程柒柒的师父聂凡生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跟她死磕到底！
　　程柒柒此时也真的被激怒了，她知道师父向来都有些蛮不讲理而且目中无人，以往面对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最多也就是暗中给无辜被牵扯的人送些好处安慰一下，如今看到萧月咏这般对待自己最重要的人，甚至变本加厉，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的愤怒就像星星之火，被这股风一吹，燃成燎原之势。
　　“师父！——你太过分了！”
　　萧月咏冷笑一声：“呵，怎么？终于生气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师父了，动手吧，你也看到了，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程柒柒悲愤交集，咬着牙紧抿嘴唇，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涌出，终于她大喝一声，一道剑气狠狠砍出去。萧月咏一个横劈跃起躲掉，剑气打在后面一棵并不十分粗壮的树上，树干便应声而断，断口平整光滑干净利落。
　　“呵，打得好！——”萧月咏迎上程柒柒的剑，两相缠绕，众人可以清楚看到金属相碰擦出的火花。到底萧月咏是师父，对气息和内力的控制比程柒柒要强，占得上风之后立刻就势一路压制程柒柒。程柒柒见萧月咏想要使用连招逼得她毫无反击之力，马上一招“蹁跹蝶步”使出，整个人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在萧月咏这般凌厉的攻势中翩翩起舞，左右脚交替，以萧月咏为中心，在四面移动着出手。
　　聂凡生看着程柒柒的脚步其实并不算快，不像她的轻功，快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看得清楚她的脚是怎么动的。惊鸿剑法是以柔克刚借力使力的武学，程柒柒将内息分了一部分到足上，每一次踏地都如同一次小小的轻功，使身体更加灵活，招式更加多变。
　　她总算是明白为何那本秘籍本称为《剑舞惊鸿》了，若说舞学和武学本是一家，那这套剑法，便是将舞和武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一招一式美得让人目眩，却又狠得让人心惊。
　　萧月咏自然知晓如何应对“蹁跹蝶步”，多数人想着要脱离这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圈子，可她却像在人掌心跳舞的赵飞燕一般，偏就化被动为主动，以脚下的地为人的手掌，随着程柒柒的动作而动，甚至预判到她下一步会出现的位置，然后毫不留情地出剑。本来“蹁跹蝶步”是个让敌人摸不透的招式，在被动的状态下，主动的一方占有绝对的先手优势，可是因为两人同使用惊鸿剑法，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势彼此都清清楚楚，程柒柒此刻的优势便完全没有抢到，反而变得极为被动。
　　她也发现了这一点，索性蝶步后退了几下，然后斜着身子不断旋转跃起，就像在空中跳的胡旋舞似的，两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圆落地时脚尖点地又再次跳起划出另一个圆，手中的剑朝着萧月咏不停地挥砍。萧月咏在这样快速而猛烈的攻击之下一时无法脱身，只得举剑格挡节节后退。但是“蹁跹蝶步”到底将内息分散了，靠着高度和自身内劲使得击出的剑有足够力道，可这样分心施展“蹁跹蝶步”到底还是让萧月咏抓住了机会。
　　萧月咏在剑身相碰的一霎那，借着程柒柒的力道，身体翻转面朝地面，左腿呈弓步右腿绷直，均以脚尖着地向后滑行。从程柒柒身下穿过的时候，突然左腿高高抬起，撇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造型，左腿在空中几乎快成了一个圆，脚底对着程柒柒，似乎是要将她踩到地上。程柒柒急忙抽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扣着剑尖横挡在胸前，萧月咏的脚最终踩在了程柒柒的剑上，她顺势整个身子画了个半圆压在程柒柒的剑上。程柒柒的剑被压弯到几乎贴着胸口，她的身体也几乎要贴到了地面，只靠着腿和腰的力量支撑着。聂凡生以为她会用剑的力道将萧月咏弹开，谁知程柒柒干脆松开了左手，同时左脚抬起，侧着身子让萧月咏从空中掉下来，然后左右脚两个交替，身子在这过程中迅速直立起来。她突然将剑抛向空中，侧头躲过萧月咏的一刺，又是一扬头躲过一扫，接着眼疾手快趁着萧月咏执剑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立刻左手使力戳了她右手肘部的麻筋一下，萧月咏当即面部扭曲了；程柒柒右手也没闲着，萧月咏已经反应过来，此刻没有抓剑的左手正试图逼退程柒柒，程柒柒与萧月咏一掌相击本是势均力敌，可萧月咏没想到她竟突然将右手也收回，一个弓步狠狠打在了她的腰间。
　　萧月咏被这一掌打得倒退了好几步，待她缓过来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程柒柒平举着剑，剑尖正对着她的颈间。
　　“刚才这几招，并不是惊鸿剑法中的招数。”
　　“没错，最后这一招‘破釜沉舟’是凡凡教我的，之前那一招，是我看过胡旋舞之后，方才突发奇想悟出来的。”
　　穆靖书瞥了一眼聂凡生，这么猥，琐的招数还起了这么个大义凛然的名字，果然是她一向的风格。聂凡生倒是得意得很，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招数，只是她喜欢先下手为强，打到别人想还手都还不了，所以喜欢用些很无耻的方法——比如戳麻筋之类的。只是某天说起来的时候程柒柒似乎很感兴趣地问这招叫什么名字，她随口胡诌了一个，没想到今日说不定要流芳百世了。
　　萧月咏笑起来，笑容有些欣慰又有些悲凉。
　　“呵呵，到底还是老了，没想到你这一年半在外，竟已有了这般造诣。”
　　程柒柒又是一阵心痛，她放下剑，缓缓跪下来，深深地叩首：“师父，弟子知道令你失望了，可是这才是弟子真的想要的生活，离开岭南的这一年半，是弟子二十年的人生中过得做快乐和肆意的时间。师父，弟子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不识江湖险恶遭人算计，可是师父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人总有生老病死，若师父有朝一日仙去了，留弟子空有一身武艺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那是弟子该何去何从呢？！”
　　萧月咏静静看着程柒柒，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问道：“柒柒，你可知‘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为师知道情之一字有多苦，实在不想你因为这些而重蹈我的覆辙，为师宁愿你无情冷血，杀人如麻。”
　　“可是师父，情之一字也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必要，没有感情的人称不上是人，只是个工具而已。”
　　玄渊听到程柒柒的这句话，微微颤了一下。
　　没有感情的人……只是一个工具……就像遇到他们之前的自己，是行尸走肉。
　　萧月咏看向玄渊，又看了看程柒柒，“一片痴心错付的痛苦，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说罢，扔了个什么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柒柒抬起头，那被她拆下来的剑穗，安安静静躺在眼前。她捡起剑穗，泪眼模糊地看着萧月咏的背影。
　　“你师父许是遇上了负心人，但是你有我，不用担心。”玄渊走过来，扶起程柒柒，一边帮她拍掉额头上的灰一边说到。程柒柒讶然，瞪大了眼仰头看着玄渊微红的耳尖。
　　“你、你刚才说什么？”她似是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玄渊居然笑了，笑得极开心，他捧起程柒柒的脸，将自己的头凑过去，两人头对头眼对眼鼻尖对鼻尖。
　　程柒柒已经没有心如擂鼓的感觉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我说，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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