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秘史

　　福临听完苏茉尔的解说后，面色凝重，在皇位更迭中长大的他对这些权势倾轧、阴谋暗算并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可能他的母亲不希望他过早地接触这些阴暗、血腥，就如同当年的我一样，在父母的荫护下无知而快乐地长大，像一朵向日共葵，每天看到的都是阳光明媚，因为风雨都被挡在了我的世界之外。可是我也失去了抵抗风雪的能力。
　　“额娘，可知道是什么人在算计我们？”福临对上我的双眼。我们——我们，说出他是我和一起的，我的心底暖意茵蕴。
　　我轻轻摇摇头，“额娘也没有证据，额娘只能猜，猜测每个可能伤害我们的人。”
　　“那额娘可有怀疑的人？”福临又问。
　　我沉吟须臾，说道：“皇上，还记得额娘曾问过你，贵太妃最想给博果尔的，是什么？”
　　福临面色一凛：“额娘是说博果尔？”
　　我摇摇头：“博果尔是个好孩子，就是心思太直些，只是她的额娘却不是个省心的。”
　　贵太妃一直以来对福临多加关爱，每次见面都会嘘寒问暖，之前尔衮拦着福临见额娘，他与博果尔倒常往寿康宫跑得多，故而对贵太妃印像倒好。我语意深远地对福临说：“那些对你笑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对你好的；倒是那些对你凶的人，更直白明了。做皇帝，最难得就是揣度人心。”
　　福临静静地听着，半晌才说：“儿子总记得小时候和博果尔一起拉弓射箭、一起骑马打猎、一起练库布的情分。每次儿子和博果尔玩得满头是汗，贵太妃总是把博果尔揽在怀里，替他细细地擦汗，还会备下好喝地凉饮，亲自喂给博果尔喝。儿子却只能看着，吴良辅伺候地再小心，儿子总也觉得不舒服。”
　　我轻轻地揽过坐在榻上的福临，他已经要比我高了，用丝绢一点一点抚过他的额角鼻尖，手臂圈住他有些瘦弱的肩膀，自言自语般：“多少次额娘在梦里都会哭醒，就是这样抱着你，那些日子里，额娘最盼着的就是逢年过节的家宴，盼着能看一眼儿子是不是又长高了，是瘦了还是胖了？每日里听着贵太妃在耳边炫耀：博果尔又结实了，博果尔又晒黑了，博果尔一顿能吃三碗饭了，额娘的心像针扎一样，可还是要笑着听她炫耀。额娘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恨多尔衮，和多尔衮吵架，闹翻了才好，最好一拍两散。”
　　福临嘴唇喃喃，终于问出来：“额娘，为什么怕和十四叔闹翻？”
　　我在心里长吁一口气，他终于问出来了，纠缠多年的心结，只要他肯问，就还是想信我的。
　　我面上冷然一笑：“这些年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洋洋的皇太后与摄政王的私情，多半便是出自寿康宫贵太妃的口了，她传得越厉害，便是希望额娘与多尔衮忌惮传言，因为她知道没了多尔衮的扶持，你的皇位便不稳当。”
　　我伸手抚过福临的面庞，天青色团福盘龙云锦长袍衬得他面色越发白净，缓缓而言：“你是个好孩子，博果尔也是个好孩子，可在贵太妃眼里，博果尔却是先帝最好的孩子，咱们满人先是子以母贵，你大哥豪格便吃亏在他额娘身份太低，可贵太妃当年位份就比额娘高，她自是以为博果尔才是最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只是没想到多尔衮选了你，连额娘都没想到。”
　　提及此，福临的眼中便有愤愤之色，“那是因着他的私心！”
　　我点点头：“是他的私心，却不是他的私情。”
　　福临闻及此语，身躯一振，有些不可置信，我会如些直言。我微晒一笑：“多尔衮和你父皇一样，在权势面前，私情总是要放在一边的。当年贵太妃亦拉拢过多尔衮扶持博果尔即位，只是多尔衮比她精明罢了。贵太妃同时拉拢了豪格，许他辅政之权，她觉得豪格虽有军功，但出身低贱，定会依附于她；又通过睿亲王福晋去拉拢多尔衮，亦许他辅政之权，原是想着豪格与多尔衮素来不合，两相制衡。谁曾想豪格本就野心勃勃，多年杀伐征讨，怎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于一个孩童，这与你父皇当年是一样的心思。多尔衮更是如此，原本就认定皇位是你父皇轼母矫诏得来，皇位本就是他的，又怎肯让给别人，如此两相争执，才会推了你出来。额娘当年，是真的真的没有，想让你做这个皇帝，额娘只盼着你平安喜乐地长大就好了。”
　　福临思忖片刻又问：“那十四叔为什么不扶持博果尔？当真是因为——”
　　我冷哼一笑：“当真不是因为与你额娘的私情”，说着用手敲打他的额头，“因为额娘与你皇额娘身后的科尔沁是蒙古最富饶的部族，还因为贵太妃野心太大，她来归时带了阿巴亥众多精兵猛将，这些人当时还不是多尔衮能驾驭的了的。还因着贵太妃对豪格亦许了辅政之权，更重要的”
　　说到这里，我停下来，深看福临一眼：“是郑亲王对贵太妃的情份！”
　　福临一直拿在手中的一串昆仑墨珈莲花佛珠手串落在地上，苏茉尔弯腰捡起递与福临，轻轻说道：“皇上当心。”福临看了眼苏茉尔波澜不惊的面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事实。
　　苏茉尔将手串放在福临手上，平静如常地说：“当初征察哈尔后，林丹汗的囊囊大福晋与苏泰大福晋来归，皆由郑亲王济尔哈朗远迎，因囊囊大福晋为正室大福晋，又先来归，故嫁与先帝，苏泰大福晋晚一个月来归，嫁与郑亲王济尔哈朗。若是十贝勒作了皇上，那郑亲王就不仅仅是辅政叔王了。”
　　我微斜双目瞥了一眼才说道：“上个月内务府请旨六贝勒、七贝勒府，贵太妃说博果尔也大了，早晚要分府成家，故也选了府址一块动工，如今这屋子都快盖好了。十贝勒府与郑亲王府可是前门对着后门，方便地很呢。”
　　苏茉尔端了一盏敬亭绿雪奉与福临，对福临言道：“这才是咬人的狗不叫呢，可怜太后为了皇上受尽贵太妃明讽暗刺，却说不得、辩不得、恼不得，只能委屈在心里罢了。”福临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才恨恨说道：“是儿子无能，让皇额娘受委屈了。”我不由笑道：“皇帝尝着这茶如何？”福临苦笑一声：“额娘莫取笑儿子了，儿子此刻心乱如麻，哪里尝得出好来。”我缓缓言道：“此茶汤色清澈明亮，如雪茶飞舞；香气鲜浓，似绿雾结顶，细细品来馥馥如花乳，湛湛如云液。皇帝再饮一盏，慢慢品味。”苏茉尔又端来一盏，福临用茶盖拨弄着饱满翠绿的芽叶，有些心不在焉。我再对他说：“福临，做皇帝要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示于人。所谓天心难测即是如此。就如你父皇，即便是母后皇太后亦说不准帝王的喜好。”倒底是年青人，有些不够沉稳，我偷偷教他：若实在静不下来，就不动声色数茶盏里的茶叶。说完我亦端了一盏茶，看着白毫翻滚，不作言语。福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开来，亦能笑着对我说：“皇额娘总有好用的法子教我。”
　　我安慰他说：“皇帝不用急，既知晓了有人起了心思，最好便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就是。只是——”我正经询问福临：“只是没了多尔衮，郑亲王的心思又摸不透，咱们娘俩到底势单力薄，我不过一深宫妇人，你不过一弱冠后生，咱们拿什么拢住这满蒙权贵，要怎么坐稳这汉人天下呢？”
　　福临亦学我的样子，细细端详着盏中茶叶，良久，才放下茶盏，一语定音：“皇额娘，儿子要大婚了。”
　　我终于莞尔，却告诉他，大婚，要钦天监看日子，还要，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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