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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恨不觉已凉薄
一个冬雾蒙蒙清晨,罗兰突然对我说:“今天是公子的二十诞辰,这样重要的日子,小姐该不会忘了吧?”
我内心一震,骤然间悲从中来,一发而不可止。我手捧着下鄂,呆呆的看着天空,泪水滴滴答答地滚落。云牧笛才二十岁,年轻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就与我死生两茫了。我何其薄性,要不是罗兰提醒,我竟忘了那个在我最灰暗的年代陪伴我八年的师兄了。
“罗兰,去准备好些纸钱,我们去江边去祭奠吧。”我吩咐道。
往事不堪回首,从前的今日,我们会在凤凰谷中给他庆生,而我玲珑的心思里,总会带给他小小的惊喜,他很容易满足,哪怕是很小的礼物,他都会很快乐,清澈的眼底藏不住他的喜悦。如今,我只能给他焚纸烧香,以表悼念了。
罗兰惊讶道:“小姐,你有了身子,外头风大,你就在屋里给公子烧些香吧,你去江边,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罗兰的话如一瓢冰冷的水把我浇醒,云牧笛死后,我天天去江边守望,京城子峻就很生气,一气之下把我幽禁。我知道,他是很介意我与云牧笛之间的情意的。但是,云牧笛的生辰之日,我却忍不住想去悼念。徘徊之间,竟举足无措。
肩上骤然一暖,京城子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取来了我的斗篷,披上了我的肩。我蓦然一惊,看向他,笑容都是僵硬的。他扶我坐下,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轻声地说: “你去江边祭拜吧,告诉他你要做母亲了。顺便替我转告他,我会好好对待他的师妹,让他于九泉之下安息吧。”
我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看着京城子峻,茫然不知他说的是不是戏言。我深知他对于云牧笛,并非没有半点愧疚遗憾之心,只是自负如他,嘴上不说罢了。
“去吧,祭拜完了就早些回来。”他沉音,道不尽的宽容与理解。
我心口一暖,咬住唇,拚命忍住了抽噎,一句话都说不下去。
越到江边,心里的痛,更是排山倒海般涌上来。我一面烧纸,一面呆呆望着江心,心里好多话想对云牧笛说,喉间呜咽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我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抽噎着跟云牧笛说:“师兄,我现在怀了孩子,是京城子峻的孩子,我好像也爱上他了,师兄请你原谅我,从此以后,我只把你深藏在心底,我也会一心一意地对他,跟他好好生活,师兄你会祝福我吧、、、、、”
“公子,小姐为你,伤心,绝望,也够了,您在九泉之下,就放了她,好好地祝福我们小姐吧。”罗兰亦斟了酒,洒向了江心。
“江边风太大,我们还是回去吧。”罗兰催促道。
翌日,便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宫城里一片银装素裹。从水榭望去,一池澄清的水里浮起了许多碎冰。我于天高清韵中倚着水榭扶栏,遥望他端坐太极殿的御案前,埋首批案,束发高冠,虽内忧外患,仍临危不乱。如此气度从容,哪怕只是一瞬,也心甘沉醉多时。
“娘娘万福…… ”我猛一抬头,扶着凭栏的手颤抖了一下。那是京城昭身边的林公公。
“太上皇急宣贵妃娘娘去麟趾宫!” 他踏着厚厚的积雪匆匆而来。
“哦?”京城昭突然找我,却是为何?封尘的往事骤然浮现,想着我与他之间迟迟未了的恩怨,心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沉重起来。
一路并有了心神不宁,舆车行至麟趾宫时,烈风刮着车帘,雪下得越发紧了。
京城昭正襟危坐于殿中。见我前来,屏退众人。只令林公公搬座斟茶。
我小啜了一口茶,道:“太上皇召见臣媳,不知有何指教。”
他目光灼灼,呆呆地望着我,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我一番,最后把怔忡的目光定格在我发髻上高挽的帝王鹄上。
我顿时局促起来,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即又想起他这样的举止,已是不下三次了。
未及他张口,我负气道:“太上皇为何如此看着臣媳?”
他颤抖着双唇:“你,你的帝王鹄从何而来?”
我心中颤了一下,为父亲离奇身死,心中抑制的那一丝复仇的心弦,终于要崩裂了:“在我回答之前,太上皇能否回答臣媳几个问题?”
京垮昭惊怔了一下,随即道:“你问吧,孩子?”
我望着他的略失神采的双眸,以冷裂的声音道:“轩辕宏做你南越的宰相,立下了卓越功勋,对吗?”
他一笑,目光飘远,仿佛循着深深的记忆,脱口道:“是的。论功绩,在我南越,无人能及他万分。”
我微笑,眸底隐饰不住冷厉:“既如此,那为何,他突然隐退山林,你仍容不下他?”
他眸中忽然一滞:“的确是我夺回了他的兵权,逼他下野,但也是因为他心怀叵测,对孤不忠……”
我放下茶盏,起身逼视他:“心怀叵测?你只是忌惮他功高盖祖的借口吧。”
他面色又是一震,眼光突然转为柔和:“孩子,很多事,你不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我打断他的话,“你只需回答我,是你害了他?”
“是的,这事一直让我负疚,一晃就十八年了。”顿了顿,他艰涩地道。
“太上皇不觉得活在负疚里,受够了吗?”我冷冷与他对望,面上只是恬恬淡淡,看不出恨意发作前的表象。
“孤追忆住事,的确追悔莫及,每每梦魇缠身,夜不能寐……”
“好,既如此说,你这样活着,岂不是负累?那么,今天你就来个彻底了断吧!”我咬紧牙,探手入袖,那早已准备好的玉壶鸩酒,竟牵扯了我的五脏六腑。
那玉壶,在阳光的照下闪着刺目的寒光,一如当年。
“你,你到底是谁?”京城昭颤抖地接过玉壶,苍白的唇角嗫嚅道。
我厉声道,目光咄咄逼人:“轩辕弘的女儿,轩辕宸。当日你赐给我父亲的一杯鸩酒,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给你!”
“你,你要杀我?”他颤抖的指尖无力地捏着那精致的玉壶道。
我积攒了所有的心神,冷静地,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退缩:“毒性发作时,只会出汗,通体发热,并不会有多少痛苦的。”
“娘娘不可!”猝不及防地,屏风后冲出一位老妇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京城昭颤抖的手中那一壶毒酒。
远眺之下,目光一惊,竟是那日在松林里为我引路的老妪。那天看她佝偻着背,今日竟是好端端的,直挺挺的。
“老妈妈是你…….你到底是谁?这是我与他的私怨,岂由得你来干涉?”我上前一步,眸子仍然是决绝的冷厉与残忍。
“娘娘糊涂啊,你怎么能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跪在我的面前,抱住我的腿,泪如涌泉。
如一响雷,石破天惊地:“你,你说什么?”
“娘娘啊,我是当年苑妃的侍女忆娘,你是太上皇与苑妃的亲生女儿呀……你头上戴的帝王鹄,都是太上皇赏赐给苑妃的……”老妈妈定了定神,一字字道。
我伸手摘下头顶那簪子,昔日京城昭失常的举止一一浮现在眼前。每一次见他病重时,他一见我,竟拉住我的手,声声唤爱妃爱妃,再见他时,他睁大瞳孔,欲言又止,在他的寿宴上,他一见我发髻上的帝王鹄,又拿在手里端详许久,目光连连…….今天,他又无故宣我进宫,还为这个帝王鹄。
怪不得,明知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内心深处却不十分恨他,迟迟不愿动手,以至今日,我才终于违心地想要了却这段恩怨。
我陡然慌了神,只听她接着道:“十八年前,苑妃怀着太上皇的骨血,随轩辕丞相私奔……”
我竭力镇定:“为何一定是太上皇的孩子?除了这帝王鹄,你还有何其它证明?”
“那时候,我作为苑妃的贴身侍女,深知他与轩辕丞相的曲折,然而她曾郁郁地告诉我,轩辕丞相无法生育,她腹中所怀的当然是皇上的孩子。公主,你是南越国的公主啊……”
“公主?”听到这两字,有如惊雷般,这才想起,京城子峻曾是太子,而我竟是公主!强烈的无助摄住我的心,终于把身侧的茶盅拂在地上,失控地呼喊:“我不信,这都是你们编出来骗我的!”
“公主当然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么你可曾留意到,你的背上有一块殷红的牡丹胎记?”
我无力地跌坐在凤椅上,绝望的心神,空洞的目光强有力地解答了他的求证。
“孩子,我的孩子!”京城昭从鸾座上起身,早已老泪纵横。“我生你,却没能养你,我对不起你……”
我起身走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苍白无力的声音,带着我不甘的控诉。
忆娘扶着我重新坐下,徐徐地听着她讲起遥远却又令人心碎的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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