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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入欢悲
“毋须悲伤。”
太子长琴拨弄着琴弦,交织成淡溶溶的月光与幽谧的湖水,带着某种温柔的抚慰意味。在琴弦上,他似乎又成了那个无所烦忧的乐神。
夙瑶微微闭上眼睛,止住了失态的眼泪。
她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然怎挨得过寂静漫长的岁月......但长琴与她多年至交好友,如何让她不悲伤?
一曲散尽,长琴握拳咳了两声,带出一丝血迹。
“如果可以,真不愿意让你看到我如今这样......”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得不用手帕掩住了口唇,苍白的脸上泛起两团反常的红晕。
生年不满三十......他这一世依旧过得抑郁寡欢,还未来得及衰老,便又将至大限。
“这是怎么回事?”
夙瑶拉过他的手腕,长琴的身体羸弱得让人吃惊,五脏六腑几乎都败坏了。她沉着脸,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一命——否则若不出意外,他三个月以内必死无疑。
“你如今的魂魄不足以压制王族的命格。”夙瑶道。
长琴露出一个寡淡的笑。
他本来选定的渡魂对象出了岔子,万般无奈之下,这个荼毗王却冒冒失失自己一头撞了进来。时间紧迫,他当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而那个荼毗王甚至没怎么挣扎。他当时不明就里,还有些惊讶,但在他接手了荼毗王的身份之后,却终于知道原身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作为一个王位争夺中的失败者,最后被长琴夺了身体或许还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归宿。
作为荼毗王的太子长琴很快就被软禁在宫里。区区南诏国自然困不住他,但他自觉在天地间无所归去,无所可恋,从来没有想要离开南诏王宫。一开始他的“王兄”还算善待他,后来随着朝局渐稳,原荼毗王的羽翼几乎被剪除干净,南诏王也就漠视他的存在了。
“只是软禁你又怎会五内俱损?”夙瑶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长琴哪怕被革除了神籍,丢失了部分魂魄,也依然不是一介凡人可以相抗的,又怎么会连自己都护不住?
太子长琴叹了一声。
“我大意了!渡魂的次数太多,我的记忆也开始混乱,甚至很多重要的事情都已经被我遗忘了......那一曲松风,只怕我是兑现不了。”
胸口的疼痛让他呼吸困难,如果不是旧时记忆错乱颠倒,法术多有遗忘,他又岂能发现不了他的饭食中被掺了金刚石的粉末?一直等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出血,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其实不该意外,他有多世死在所谓的亲人之手。
这真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种族,能够如此挖空心思对待自己的同类。
他不能如何,只得叹服。
夙瑶的手紧了紧,“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治疗的仙术。”她试图用琼华的治疗法术,但收效甚微。
“我觉得好些了。”太子长琴安慰她。
夙瑶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太子长琴犹豫了一下,摇头,“没有。”
生死各安天命。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早该习惯了。
他止住了咳嗽,喘息片刻,唯有一双眼睛还看得出他昔年风采一二。
“洪荒初生,有周天神明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到如今,泰半陨落了......”长琴说。
夙瑶亦是亲眼见证了大地的演变,在漫长的岁月中,不断有神明因为各种缘由寂灭,更多的,则是陨落在天地的三次大劫中,魂飞魄散。到如今,细算来只余三千五百余位......
“不要让你的道心出现弱点。”长琴淡淡道。
夙瑶一笑,“我已度过数不清岁月,还将度过数不清岁月。”
长琴道:“这样很好。”
他拨动琴弦,朗朗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衷,岂在吾辈?”
南诏王书房。
一道黑色的影子跪在地上。
“她与王弟相识?”
南诏王从批阅了一半的奏章上抬起头,语意莫测。
黑影沉声道,“依属下所见,恐怕正是如此。”
他奉命监视夙瑶,目睹了她与荼毗王在水阁内弹琴叙话的一幕。
“这可真有意思......”南诏王把玩着笔,喃喃。
近来朝堂老臣多人联名,要求将荼毗王放出宫外,搅得朝堂暗流汹涌。偏偏此时天象有异,他所
倚重的大巫忧心忡忡,认为命数莫测。他果然如大巫所言找到了那个预言中的女子,却发现她竟与自己的皇弟有牵扯......
难道大巫骗了他?不,不可能。
还是说预言的指向其实从来都不是他那个好皇弟?这更不可能。
如今朝堂不稳,那批从前缄口不语的老臣不知为什么忽然众口一词地要求释放荼毗王,这其中肯定与王弟脱不了干系......
“继续监视她。如果他们再会面,立刻向我汇报。”
如今不可轻举妄动。南诏王心中有了决断,挥手令暗卫退下。
烛火昏黄。
太子长琴细细擦拭着琴身,为每一根琴弦抹上清香的松油,动作细致而耐心。
油灯爆出细微的声响,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的影子里,道,“她是谁?”
太子长琴按了一下琴弦,慢慢道,“你不该过来。”
那个“不该出现”的人陡然激动起来,“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走出阴影,原来是一位窈窕的美人,目若秋波,欲语还休,“我们很久没见了......”
太子长琴对美人脉脉含情的双眼视若无睹,依旧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的琴。
她委屈道,“你怎么不看我一眼?难道......我还比不过一把琴?”
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太子长琴眼中,自然是比不过他手中那把绿绮。他置若罔闻,只是专
注地看着琴,仔细拂去上面沾惹的细小尘埃。
紫萱含泪道,“顾郎......”
长琴道,“你叫错人了。”
紫萱道,“不,你分明就是顾郎!”
她执拗地把自己凑到长琴面前,“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看看我,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长琴确信自己无论哪一世都没有招惹过这个惹人厌烦的所谓女娲后人——何况他命格摆在那里。
他说,“紫萱姑娘,你走吧。”
紫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顾郎只是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他终有一天会记起他们柔情蜜意的过去,记起她。
阿乐把一叠点心放在夙瑶的桌子上。
桃花形状的酥饼,玲珑可爱,馅儿是桃花干拌着豆沙,芳香扑鼻。五块酥饼,凑成一朵更大的桃花,中间点缀着鹅黄色的果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夙瑶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只说,“放着吧。”
阿乐苦着脸,“姑娘,阿乐就没见你吃过什么,好歹也吃一点,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了?”
夙瑶看了她一眼,阿乐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再接再厉将这盘糕点的滋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她自己也几乎要把持不住。
谁知夙瑶说,“既然你如此喜欢,那就留给你吃吧。”
阿乐顿时噎住了。
她看看桃花酥,再看看夙瑶,愤愤然拿起一块糕点一口吞下。
唔,味道确实不错。但这样会不会太不恭敬了......
夙瑶道,“你先退下吧。”
阿乐道,“是,姑娘。”
阿乐端着盘子退出去,阖上门的瞬间,她捕捉到夙瑶脸上的一抹笑容。她还想看得清楚一些,然而门已经严严实实关上了。
室内忽然起了一阵微风,动荡的涟漪拂动了夙瑶的裙边。她唇边的笑意扩大,“你来了。”
下一秒,重楼划破空间,出现在她身前。
几日不见,他身上的血腥味淡了不少,依旧是一身黑衣,没有穿盔甲。
“你又换了住处?”重楼道。
夙瑶道,“你终归是寻得到我的。”
重楼得意地笑了一下,“那是当然。”
他在她身上打下刻印,里面封印着他的一部分本源力量。无论她身在何地,他都可以循着气息找到她。
“你又动用了灵力?”重楼细细看她,身上外放的水灵力留下了痕迹,在他眼中无所遁形,“我告诉过你......”
“我有分寸。”夙瑶有些不自然。
重楼的竖瞳拉长道,“你的身体如今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
“哪至于如此。”夙瑶道。
“我今日遇到了太子长琴。”
重楼知道太子长琴已经在千年前被除去仙籍,生生世世流放凡间,不禁有些惊诧:“他已经轮回转世多年......这么凑巧?”
夙瑶道,“他还没有失去昔日的记忆。”
重楼闻言眉头拧起,“哼,哪怕还是当年,他也是连自保都不能的神灵。”
夙瑶不悦道,“重楼,他是我的好友。”
重楼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夙瑶道,“他自然是不能以灵体维持千年不散的......”
重楼眉峰隆起,思索一番道,“他是如何......”
夙瑶道,“渡魂。”
重楼“哦”了一声,“我记得你找了他很久。”
夙瑶道,“我来凡间,一部分缘由也是他。”
重楼看了夙瑶一眼,“你从来没说过。”
夙瑶感觉到他的不快,道,“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罢了。魔界的事情处理完了?”
魔界不比神界秩序井然,极少动荡。属下的叛乱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重楼向来不以
为意,悬殊的实力差距决定了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重楼散漫道,“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何须在意?”
他倚在椅背上,在桌上伸长双腿,“有些东西就是看不清现实。”
“今晚的月色很好。”
夙瑶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愿深究。她推开临月的窗户,皎洁的光辉洒了进来,虚室生白,重楼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唇畔挂上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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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卷入欢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