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月中天

　　“小白不会有事的，而且此番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不知不觉间，阿浅又回想起当日范蠡那莫名其妙的回答来，奇怪，如果说吴王为撇清关系而另寻替罪羔羊，那也最多是洗脱罪名，无论如何谈不上是“好事”吧？
　　不过，也许是因为后世的记忆，也许是因为兵困会稽时的几番妙算，阿浅对范蠡的话已然产生了一种盲目的信从，虽然难以理解，却也不再多问。
　　只是两三天过去了，事情仍然没什么进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名叫绿萝的女子已经苏醒，不知道对寻找凶手是不是会有所帮助。
　　“又在想小白的事情了？”
　　说话的是绯萱，正细心的帮阿浅将腰带系好。
　　“恩，迟迟也没个结果，心里七上八下的。”
　　“无论如何不可似前次那般莽撞了，”绯萱眼睫低垂，嘴角微抿，“这些毕竟是吴国王族之事，以你我之处境……”似觉不妥，后面的话便没有说出，只默默将阿浅的衣领襟摆捋顺。
　　阿浅知道绯萱说的是那日偏殿里自己要为小白作证的事，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不妥，自己名义上毕竟是越国的大王，入吴为奴就够难看的了，还要跑去为吴王厨子的清白作证，好说不好听不是。
　　于是阿浅乖乖点了点头，表示记着了。
　　绯萱见他蔫头耷脑的模样，便掩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一边将他宽大的袍袖贴伏在衣摆两侧，一边嘀咕道，“小孩子似的。”
　　阿浅看她脸色转晴，便也笑了起来，自上次夜宿在范蠡处，绯萱就一直不大对劲，这回总算是笑了，自己也做过女人来着，却偏偏猜不透这个越国小女人的心思。
　　“不早了，快些去吧，别让吴人抓住了错处。”
　　“放心吧，那个夫差倒是挺好说话的，不像是为难咱们的样子。”
　　“你呀，他是吴国的大王，对你我会有什么好心，凡事总要提防些才好。”
　　两人说着话已来到了门边，阿浅便对绯萱点点头径自向正殿方向行去，今日便是祭祀吴国先王的日子了，越王鸠浅则奉吴王之命前去观礼。
　　实际上，自出游之后，阿浅始终没有再见过夫差，不过他总觉着夫差对他并没有恶意，所以对此次观礼也没什么戒备之心，果然到了正殿便有老贾迎出来带他远远站在一侧，再没别的安排了。
　　吴国地处东南，虽然国力日盛却始终被视作蛮夷，便是因为吴国礼仪习俗不同于中原诸国，而先王阖闾对此也并不挂怀，甚至只保留了少量的青铜礼器，而将吴国的铜资源尽数用于炼铸兵器，加之攻入楚国郢都抢掠来的财富，这才真正奠定了吴国的军事力量。
　　看着带领臣子默默向先王灵位行礼叩拜的夫差，阿浅忽然生出一丝了悟，有着那样一位功勋卓著的父亲，他的压力应该很大吧？历史将他描述成了一个奢华无度、穷兵黩武的亡国之君，可看他现在所作所为却更像是一个小心翼翼跟随在父亲身后的慕慕孺子。
　　少顷，仪式结束，夫差还要亲自分发享胙，领好了阼肉的卿士大夫们则三三两两的离去了，老贾级别太低，只配忙前忙后的迎送贵人，只留下阿浅一人不知何去何从，正无聊间，忽见王孙胜一身轻便的自殿中溜达了出来。
　　阿浅正不知向何处打听小白的处境，见了此人倒是意外之喜，连忙遮遮掩掩的凑上前去，招呼道，“王孙好清闲，怎么没领些享胙来？”
　　王孙胜平日见惯了阿浅短衣小帽的打扮，此时换作一身君子长袍，真真是姿容俊朗，仪表堂堂，不由感叹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阿浅面色一红，以前总觉着《诗经》乃是高雅之物，如今到了这时代才明白不过是坊间的情诗小曲调儿，虽然曲意优美，却难免有些□□暗含其间，只是此时有求于人却是发作不得。
　　看看左右无人注意，阿浅便将王孙胜拉至一边，低声问道，“师涵如今可醒转了？”
　　“仍是昏迷不醒。”
　　“可有凶手的下落？不是要搜检身份可疑的外地人么？”
　　“自吴王要来此处祭拜，早就封锁了上山道路，哪儿来的外地之人？”
　　其实公孙雄一到，便全面接手了离宫的防卫事宜，包括师涵中毒一事的查访，所以王孙胜并不知晓此间细节，不过他早将逗弄这位越国大王当成一件赏心乐事，加之上次范蠡等人对他甚是漠视，实在有些着恼，所以便胡乱编写言辞出来吓唬人罢了。
　　阿浅却是当了真，不由担心道，“凶手若是宫中之人，吴王不怕外人胡乱揣测么？”
　　“这有什么？只要那下毒者招认出指使之人，自然便能证实吴王清白。”
　　“招认？难不成还要刑讯逼供？”说话间，面色愈显忧虑。
　　王孙胜见阿浅竟如此轻信自己，倒有些后悔不该骗他，可转念间又觉的自己同这位越王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何必如此在意，便随口道，“这些多是胜的猜测罢了。”
　　阿浅却只当王孙胜是在安慰自己，更加信了几分，一时间想起小白还是个孩子，如何受得了严刑拷问，一时间又忆起，小白虽总是与自己打打闹闹的，却是少数几个平常心对待自己的人，不像这宫中大部分吴人那样，处处透着提防。可是自己却无力帮他，如果当初不做那道菜就好了……
　　对了，就是那道菜。阿浅忽然道，“王孙可否带我前去探视师涵，虽然仅是一面之交，但寡人甚是，这个惦念……呵呵。”自己也觉得理由太过牵强，说到后面索性傻笑起来。
　　王孙胜对这位越王更加兴趣十足了，若说这宫中之人那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绝不会混进半个越人细作的，何以他会如此在意一个庖人，若说是友情，不过三两个月的光景，竟会让一位大王不顾己身，为一个庖人出头？
　　其实王孙胜实在是高看了某人，要知道，一个办公室小文员是绝不会有什么政治敏感度的，所以某人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忘了自己那一国大王的身份，随心所欲不负责任的想起什么做什么罢了。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所思的拐进了师涵的住处，正待寻人通传时，恰好一个家将打扮的年轻男子迎面走了过来。
　　“楚原？”
　　“王孙？”
　　原来二人竟是认识的，那被称作楚原的连忙上前行礼，王孙胜一把扶起，也不介绍阿浅身份，只说自己来看望师涵，那楚原急忙头前带路，领二人入内。
　　阿浅本没留意，可那楚原一边带路一边侧身回答王孙胜的问话时，倒让阿浅觉出几分眼熟来，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二位在此稍待，楚原去去就回。”楚原将二人让进室内，这才偏身自阿浅身边退出门外，向内室通传去了。
　　错身而过时，阿浅似隐约嗅到一阵幽香，虽然清淡，却让人心胸一畅，只是这味道似乎应为女眷所用的熏香，何以会自一个大男人身上传来？
　　“人都走远了。”
　　“什么？”
　　王孙胜好笑的看了看一脸迷糊的某人，不再说话，阿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盯着楚原离去的背影，便也尴尬一笑。
　　“他是师涵的家将么？”
　　“楚原？算是吧，认真说起来，他乃是绿萝的嫁妆，姚氏的家奴。”
　　“家奴？家奴也有姓氏的么？”
　　王孙胜忽然一笑，“他名字便是楚原，并非姓楚，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也是奇怪的很呢。”
　　“啊！”阿浅也有些莞尔，这名字起得真正怪异，毕竟很少听到有用国家的名字作为人名的呢。
　　“我二人也是因此结识，你别看这个楚原只是个家奴，却是文武全才，尤擅技击之术。”
　　技击类似于现代人的近身搏击、空手道之类的，侧重实战，不过阿浅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想着如何询问关于那道菜的一些细节。
　　不久，楚原已匆匆返回，歉然道，“巫人正在为师涵施法，实在不便相见。”
　　王孙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本就是个陪客，因此并不搭话，反倒看向了阿浅。
　　阿浅微一犹豫，便试探问道，“打扰了，听说师涵中毒时，是府上家将最先发现，不知是哪一位？”
　　楚原诧异看向王孙胜，不知此是何意，王孙胜只好解释道，“这位是被囚庖人的好友，特为此事而来，如若方便，还请相帮一二。”
　　阿浅听出王孙胜是为自己遮掩，面露感激之色，深以为此人虽非君子，却也算不上是坏人了。
　　楚原面色古怪的笑了笑，迟疑道，“二位倒是好运气，那个家将正是在下。”
　　也不等人来催促，楚原已自说道，“那日午食前，师涵已命人备酒，但我家小姐爱食果味酒，听说后便又嘱我去宿处取些来。只是前一日匆忙到达此处，诸事未毕，侍女好半天才翻出那酒来，待我回到饭厅时，师涵和我家小姐已经不省人事了。”
　　“那师涵用餐时身边连个侍奉的人都没有么？”
　　“小人离开时倒是见有侍婢在旁布菜，后来听说是师涵要他们全部退下，似乎有话要对我家小姐言说。”
　　“那道有毒的菜呢？是谁呈上的？会不会是……”
　　“不会，”不待阿浅说完，楚原已是肯定的答道，“去厨房取菜呈送之人乃是师涵的贴身侍婢，自幼便随侍左右，绝不会有异心。”
　　所谓贴身侍婢基本就是通房丫环之类的了，跟妾差不多，只是身份更低贱而已，又是自幼与师涵在一起的，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阿浅很肯定小白不会下毒，也没理由下毒，那么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呢？
　　“小人所知尽已告知，小人受主上吩咐，还要去请医官来。”
　　这已经是在下逐客令了，阿浅只得随王孙胜起身告辞，不过想来楚原要请的医官应是少伯，而师涵昏迷不醒，那位主上恐怕就是绿萝吧？她找少伯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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