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剑天下平

　　“……”
　　青年医者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吐纳平复了情绪，宽慰着激动的少年：“对不起，是平大哥不好，让小顾担心了。……已经没事了，啊。”

　　“嗯——”终于可以把悬着的心中大石放下来，顾剑引问出了他的疑问：“平大哥，那时你昏过去醒不来，差点儿都吓死小顾了！而且你身上那么多乌青……平大哥，你老实说，是不是从高处跌下来摔的？”

　　青年赶快否认：“……不是……”
　　顾剑引紧逼不放：“平大哥，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啊！？说啊！”

　　平弃苦笑了一下——看来他这满身的伤痕没办法瞒过顾剑引的眼睛，他小心的措辞，想要隐瞒自己是为了抓毒虫，才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事——

　　“……小顾，我只是不小心绊倒了撞到石头，才会弄得一身淤青，这都不是什么大伤，过几天褪掉了不痛了，也就好了。”

　　“背上一大片一大片，全都是紫的——几天怎么退的掉，还说不是大伤！”少年厉声反驳青年。
　　“这么多淤青，已经很厉害了……你头上还流了很多血。平大哥——”又放柔了嗓子，顾剑引把下巴搁在平弃肩膀间。

　　他摇着头说道：“而且你弄成这样都是为了给小白龙找药解毒，还好平大哥你现在没事了——要不然，就是我们害了你……我好后怕！”

　　“……”平弃听的心中一动——刚才少年还在厨房里，他散发着微微汗水与烟火气息的头发缠绕在自己的颈间，细软顺滑，搔的他有点儿痒痒的。

　　他捞起顾剑引后背散开的发尾，温言道歉：“是平大哥没注意，让小顾操心了……我，很抱歉——不过下次，不会了。”

　　“说话算话！平大哥，你要守信用。”
　　顾剑引要求的郑重其事，平弃倒是有心活跃气氛：“好好好……我会守信用的，顾小公子，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啊。”

　　听青年说让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嘻嘻……”少年笑得颤起来，凌乱的墨发一耸一耸，左扫扫右扫扫。
　　他眯着眼睛就算计平弃：“要小顾我不计你过？那平大哥，你得拿出点诚意来——说吧，怎么补偿我？”

　　“……补偿啊——”

　　说着平弃眼前一亮——顾剑引已经三天没好好打理自己，连发尾都团在了一起。
　　而且刚刚自己在心里可惜：太乱来了，委屈了这么好的一头秀发。

　　——就给他梳梳头吧！

　　平弃向床里边退过去一些，“那就让我给顾公子您梳梳头吧！”
　　接着他又嗔怪的责备道：“小顾，过来坐这里，让平大哥给你打理一下，连自己都弄不清爽，不应该啊。”

　　“平大哥～，我不是不想弄。可是很难啊，这几天……我，我光烧饭都忙死了，哪里还有精力洗衣服，梳头发……”顾剑引听到青年医者责备自己，即使只是嗔怪，也觉得很有点委屈。

　　“……”青年听了，身躯一震，心痛不已。
　　对了！小顾这三天，是很不容易啊，本该是自己要好好照顾他的。

　　结果却反过来了……是他失职了啊！

　　想着平弃的右手五指就微微弯曲成空握状，将指尖插入顾剑引发根里，再缓缓的一点一点向外梳理，碰到打结的地方，也从不粗暴的大力拉拽，只仔细的一根根分离。
　　给他梳了几下。

　　转念之间——‘不过，这样来一遭，也不错！’平弃又想，‘顾剑引已经不再是尊贵的世子了，锻炼锻炼，总是有好处的。’
　　“哦，很难？那平大哥怎么就都能做好呢？小顾，现在你还没学会，是没办法。”

　　“——”说着说着青年又顿了顿，才接着继续道：“但是，你总是要习惯的，要是哪一天你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到时候怎么办，也是脏脏的出去见人？”

　　“很脏不行的。但是……平大哥，时间太短了啊。”顾剑引的头发拉在平弃手里，想转头却被青年立刻制止了。
　　“别动！不然，刚刚理顺一点——再扭来扭去，又要乱了……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小顾：没有人服侍你了你就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每理顺了一段，他还在少年头顶的上下左右按摩各个穴道，同时嘴里叮嘱着。

　　“而且也不只是这些……万事都做些准备，总归安全一点。你以后慢慢见识多了，也就明白了，有条件，就多备下些后路吧，说不定哪天可以救急。”
　　“嗯——这，确实……好”顾剑引似懂非懂的答应着，“平大哥，我记着了。”

　　“还得要记得牢一点，行吧？”
　　“我会啦！平大哥，有几个地方好麻欸——”
　　少年快活极了，凑得离热源更近：“好舒服……”

　　……

　　平弃好心情的一一回应道：“麻才对呢！”
　　“现在知道舒服啦？”

　　恰到好处的施力，指尖点着的地方微微的酸胀，都令顾剑引从头顶畅快到脚底，耳尖还酥酥麻麻的，说话的语调都带上了鼻音。

　　“……呜。”少年舒服极了，他享受的眯着眼，蜷起来，亲昵的把头摁在青年肩窝蹭啊蹭，活像一只晒饱了太阳的小动物，寻找着最慵懒放松的姿势。

　　“小顾——别乱动。”平弃忍不住开口要求——少年毛茸茸的发丝搔的他好痒，而且，太亲密可爱，他有些受不了了。
　　——柳下惠实在是难做的很啊！

　　“……行了小顾，你摸摸看，这才是那该有的样子。之前那个，可不能让人看呐！”
　　“啊呀，平大哥，你是没关系的啦——”少年舒服得一味只忙着在青年身上磨磨蹭蹭，恨不得钻进医者的手指间再不出来，那里还顾得上平弃的教训。

　　“嗨！……”叹口气，青年医者只能认命的继续梳理的工作，也不再啰嗦了。

　　梳理好了的乌发就是长长一条直溜到底，既清新干练显得简洁，又妖娆美艳有些繁茂。
　　青年的左手，不断把一缕一缕的头发丝收拢在一起，最后又挽成清爽的发髻，用顾剑引原本发冠里拆下的一只玉环束缚着。

　　因为顾剑引发质极好，顺溜到发带常常不能牢固的固定在头上，为了防止玉环滑脱，平弃还特意把挽起的发髻调整到微微朝天的位置。

　　“……行了！”一盏茶的工夫，青年医者终于宣告大功告成。
　　看着杂乱的乌发在自己灵巧的手指动作下变回顺滑光亮的状态，又定型成漂亮的发髻，少年还如幼兽撒娇般亲近自己。

　　——小顾变得好诱人，好诱人！

　　悄悄的，青年忍不住在顾剑引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啄了一下少年弯曲垂下的发丝：这是他心爱少年的头发，现在正近在咫尺，而且还有些干瘪需用水润泽——机会难得，令人怦然心动——
　　很柔软，很顺直，长长的，黑黑的，亮亮的，还有一点子想象中糖果的味道……

　　在这个瞬间，平弃简直都要有他就要得到自己心爱少年回应的错觉了。

　　然而情动难以自禁的平弃忽略了他们身边戳着的第三者，小白龙。
　　——他从一开始就静静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平弃给顾剑引梳头。

　　“小舅舅，大夫叔叔亲了你的头发耶～～”池白龙超出常规的大眼睛出现在两人中间，“大夫叔叔，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是不是啊？

　　“……！！”平弃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不已，他居然忘记了两人身边的另一双明亮的眼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完了！
　　就算小顾愤然就此远走，他也不会奇怪——对一个高贵桀骜的俊美世家公子来说，被同性吻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小白龙，你说什么？！”顾剑引放松的肌肉僵硬了，从肩窝里抬起头来，他扶着床沿看向小外甥，“大夫叔叔，对舅舅的头发怎么了？”

　　“就是这样，”池白龙撅了撅小嘴，做了个模仿，惟妙惟肖，“碰了碰那边的头发啦。”白嫩嫩的小手一指——那缕代表着罪证的头发还软软垂在青年医者嘴边，泛着湿漉漉的莹莹水光。

　　许是太震惊，先是侧眼端详了那缕青丝，顾剑引才后知后觉迟钝的反应过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平大哥。”

　　出乎意料平静的问句，反而让青年心中惶惶更甚。

　　小顾没有气愤吗？没有震惊吗？——他也有意思吗？
　　不，不不！

　　平弃看到了顾剑引额上突突凸起的青筋和面上不加掩饰的大惊失色，少年是愤怒的，震惊的——
　　另外，虽然他低着头让他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是他敏感的感到了他的抗拒。

　　平弃脸上露出了来不及掩去的，极少外显的，对顾剑引留恋的，受伤的神情。
　　——那……为什么小顾……他的声音还是这么冷静？！

　　冷静与不冷静，如此不协调，截然相反的表现。
　　——小顾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安在心里扩大，平弃却没有把疑惑忐忑问出口，或许有些遗憾——不过其实就算他问了顾剑引，少年也答不上来——自己具体是怎么一种内心感受：
　　只能说是冰火两重天吧！

　　医者的亲密举动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怒火似乎将要发出，然而这又令他不得不想起给青年疗伤时，自己着了魔似的想法。
　　——两者，是不是类似的呢？

　　那平大哥是和自己一样的么？
　　……这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了！
　　还是在钻进身上……

　　少年的脸上红红白白煞是精彩，眼底却还是一派清明宁静，并没有惊怒失态。

　　“……”青年医者见他如此，就知道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严重：要旁敲侧击暗中引导顾剑引这涉世未深的单纯少年——转移注意力，对年长而尝遍人情的他来说，并不困难。

　　——“小顾，这没什么好多想的。只是你的头发那里有点结在一起了，平大哥才用嘴润一润，分分开，别想七想八的，”平弃正了正面前人发冠，“……刚才的，不要去管它了，好不好？”

　　顾剑引迟疑着：‘是真的吗！？平大哥说的？’他并不觉得正常，可是青年定定的眼睛让他觉得这个说法不容置喙。
　　他不能发现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有什么不一般的情绪——应该就是这样吧？

　　而且，他也有一种预感，这个问题要是深究下去，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震动，他不敢碰触，而只想退避。

　　所以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好，就听平大哥的，不想了。”

　　等少年闷闷点头应允了，青年医者又伸手一把抱起了孩子小小身体放在自个腿上，“来，小白龙，坐这里，叔叔给你再看看。”

　　待孩子在他身上坐定了，抓着孩子纤细的手腕，青年医者又细心的给他把了一次脉：
　　通窍大蜈蚣在小白龙体内的躁动已经完全平息——
　　如果没有他这个下毒虫者的血直接碰到那潜伏的虫子的地方。

　　蜈蚣只会停在那里，慢慢消化掉活毒盅虫的脑髓……然后逐渐和孩子合为一体，最后被血肉同化，徒留残影。

　　平弃有这个信心，这蜈蚣看着可怕，却真的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而且如果没有意外，没有人可以发现他在孩子身上做的这一个小动作……

　　波澜太多总是不好的——

　　他想着：这活毒的事情，还是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埋葬了吧。
　　……再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暗地里平家活毒留下的阴影还在隐隐流动，而他们三个人坐在床边，却是悠闲快活充满了乐趣，孩子活泼调皮，抱着还不住动来动去。

　　青年靠坐在床榻上，一下下抚摸着池白龙头上东倒西歪的两个大总角，最终还是看不过去顾剑引的拙劣手法，直接用医者灵巧的手指重新梳理起来。

　　“小顾，小白龙的头发是你扎的？都散光了。”
　　“是啊，我花了好久，两边还是对不齐。”

　　“……何止没对齐，完全是惨不忍睹的！”为了避免打击到顾剑引，平弃只能一边在心中悄悄腹诽，一边把歪歪扭扭的垂髻做成两只圆滚滚的大包子。

　　看着在自己手里眯着眼，像是盛夏里一只躲在紫藤下乘凉的猫咪般愉快的孩子——这动作和他舅舅一模一样。
　　青年医者顾不得背上的伤口，抑制不了的“嗤嗤”自嘲了起来，他无声私语着：“小家伙，我还真是欠了你们舅甥俩的……”

　　……
　　太阳的光芒越发暗淡，屋里更是有些黑下来。
　　——时间很快的过去了。

　　黄昏里的最后一点儿余辉还徘徊在西边的山际，顾剑引只出去了一会儿，就端着他们仨儿这天的晚饭进了屋。

　　因为平弃苏醒不久，身体还没有恢复，晚餐自然还是顾公子安排的，一切如同前三天：已经硬邦邦变成名副其实“石头”的石子馍，用差点熏着了屋子的大火烤焦的茯苓酥糕，三碗帮助吞咽的清水。

　　看着齐刷刷一字排开在面前的“佳肴”；看看身边坐着的池白龙摊出一张苦瓜脸；看看顾剑引身上更脏了，像是真被烧烤过，完全分辨不出原来红色的锦衣；再看看少年满面期待得到夸奖的讨喜表情……
　　那表情就像是在说：“看，平大哥，我这几天都自己学会烧饭咧！挺厉害吧～～”

　　“这……”真是令他叹为观止的大餐——天之骄子顾剑引，独家冠名出品，如假包换。
　　除了例行的对进行少年形式上的一番鼓励：“小顾，这次还可以，以后再弄……嗯，不熟一点就更好了。”
　　……
　　…………顾剑引多下下厨，大概足以毁天灭地了。

　　——平弃完全无话可说。

　　而且望着顾剑引手里端着“石头饼”与“焦炭茯苓”朝自己走来，青年医者更是咽了咽口水，心里头涌上一阵很不好的预感：老天爷，这么难以消化的东西！！！

　　青年悄悄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他已经饿了三天，再贸然吃冷硬的。
　　——自己的胃，该不会罢工吧？

　　青年皱了皱眉，只能小心仔细一点了。
　　……希望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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