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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第四十章经络之谜的初次探讨
午膳简单,是茯苓用昨日剩的野鸡熬的汤,配着粟米饼。两人在石室里匆匆吃完,碗筷都未来得及收,便又回到了石案前。
竹简已展开到《灵枢·经水篇》。
这一篇在后世版本中只有短短百余字,但眼前的原始手稿却复杂得多——竹简上不仅有正文,还有层层叠叠的批注、图示,甚至有几片发黄的帛布夹在其中,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类似水脉流通的图案。
“故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者也。”素问轻声诵读正文,指尖划过竹简上苍劲的字迹,“这段话在后世定为总纲,但你看初稿旁注——”
她指向竹简边缘一行小字:「或曰:經水者,地中之水脈,人之經脈似之。然水脈可見,經脈何形?」
林循凑近细看,呼吸微微一滞。
这问题问得直白而深刻——经络像地下的水脉,但水脉可以挖掘看见,经络的形态到底是什么?
他抬眼看向素问:“历代先贤……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吗?”
素问摇头,从「灵枢」石台又取出几卷竹简,一一展开:“这是汉初一位师祖的札记,他认为经络是‘气之通道’,无形无质,只能通过针感、灸热、药效来验证。”
她又展开另一卷:“这是更早的,战国末年一位师祖的观察记录。他在战场上解剖阵亡士卒,试图寻找经络实体,但只发现‘肌肉纹理间有细微空隙,似有液流’,无法确定是否为经。”
林循的目光落在“细微空隙,似有液流”八个字上,心跳骤然加速。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这描述……很像组织液循环系统。”
“组织液?”素问抬眸,眼中闪过疑惑,“那是何物?”
“在我们那个时代,”林循斟酌着措辞,“人体除了血液、淋巴液,还有一种液体叫组织液。它充满在细胞之间的间隙里,负责运输营养物质、代谢废物,维持内环境稳定。”
他一边说,一边用炭笔在空白帛布上快速勾画:
“你看,这是细胞——就像垒墙的砖石。砖石之间有空隙,这些空隙彼此连通,形成一张遍布全身的微细网络。组织液就在这些网络里缓慢流动。”
素问盯着那幅简图,呼吸渐渐急促。
她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石壁前——那里刻着一幅巨大的人体经络图,十二条正经、奇经八脉如河流般纵横交错。
“你是说,”她指尖轻触石壁上的“手太阴肺经”路线,“这条‘经脉’,可能是……细胞之间的空隙网络?那些‘气血’,可能是你所说的组织液在其中流动?”
“只是一种假说。”林循走到她身边,仰头看着那幅宏大的经络图,“但我读过一些后世的研究——在我来的时代,有人用放射性同位素追踪,发现注入穴位的示踪剂会沿着经络路线扩散。还有人测量到,经络路线的电阻比周围皮肤低,温度也略有不同。”
他顿了顿,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这些特征,都符合‘低电阻、高渗透性的组织间隙’的推测。而且,经络路线并不完全与血管、神经重合,它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传输系统。”
石室里一片寂静。
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与古老的经络图重叠。
素问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在那里,仰头望着石壁,目光沿着一条条经络路线游走,从手太阴肺经的起始穴中府,到末端穴少商;再从足阳明胃经的头维,一路向下至厉兑。那些她闭着眼都能指出的路线,那些她下针时能清晰感受到“气”流动的通道,此刻仿佛有了全新的意义。
“你能看懂。”她忽然轻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林循转头看她。
素问的侧脸在油灯光中显得格外专注,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求知者在迷雾中忽然瞥见一丝曙光时的狂喜与虔诚。
“我能看懂一点。”林循老实说,“但需要实验验证。我们现在所有的,都只是假说。”
“那就验证。”素问斩钉截铁地说。
她转身走向石台,快速翻找,抽出一卷帛书——那是她自己的手札,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她对经络的观察与思考。
“你看这里,”她将帛书铺在石案上,指尖点着一行字,“我七年前为一个寒痹患者施灸,灸足三里时,患者说热感沿腿外侧一条线向上窜,直达腹部。我顺着那路线探查,发现正是足阳明胃经的走向。”
她又翻一页:“还有这里。三年前,一个胸痹患者,我在他内关穴下针,针感沿臂内侧上行至胸。那是手厥阴心包经。”
林循凑近细看,那些记录详细得惊人——时间、患者体征、针具规格、进针深度、针感描述、后续疗效,甚至包括当日的天气、时辰。素问的字迹娟秀而工整,一丝不苟。
“这些都是‘循经感传’现象。”林循沉吟,“在我那个时代,大约有百分之十几的人会出现明显的循经感传,但机制还不完全清楚。你的记录……太珍贵了。”
素问抬眼看他:“你那个时代,也有人研究这些?”
“有。”林循点头,“但中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现代医学排斥,直到近几十年,才逐渐有科学家用现代方法研究经络。可惜……”他苦笑,“我穿越的时候,还没有定论。”
素问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札,又抬头看看石壁上的经络图,再看向林循,眼神复杂:“所以,你带来的,不光是知识,还有……遗憾?”
“是希望。”林循纠正她,目光灼灼,“正因为没有定论,我们才有机会,在这个时代,用我们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探索真相。”
他指向石案上的竹简、帛书:
“你有千年的传承,有无数的临证记录,有对‘气’的敏锐感知。我有现代的科学思维,有实验设计的思路,有一些后世的研究方向提示。”
他握住她的手——这次没有犹豫:
“我们在一起,或许真的能解开经络之谜。”
素问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颤。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才轻声说:“林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抬眸,眼中映着油灯的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你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如果你参与到这个探索中,如果你将未来才可能出现的知识融入这个时代的医道,如果你真的改变了某些轨迹……”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时空的因果,可能会将你彻底留在这里。”
石室里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林循看着她眼中的担忧,忽然笑了。
他松开她的手,走到石壁前,伸手轻抚那条刻得最深的“任脉”——从会阴到承浆,纵贯人体前正中线。
“素问,”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掉下悬崖,来到战国,遇见你,学针灸,抗疫病,进密室,见《内经》手稿……这一连串的事情,如果都是偶然,那这偶然也太慷慨了。”
他转过身,面对她:
“如果时空真的有一条既定的轨迹,那我出现在这里,认识你,和你一起研究经络,可能本就是轨迹的一部分。”
他走回她面前,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握得很紧:
“所以,我不怕留下。我只怕……没有尽全力。”
素问的眼眶红了。
她别过脸,快速眨了眨眼,再转回来时,已恢复平静:“那……就从最简单的实验开始吧。”
“你想怎么做?”
素问走到石室一角,那里有几个陶罐。她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各种金属片——铜、铁、锡,还有几块罕见的银片。
“既然你说经络路线电阻低,”她拿起一块铜片,“我们就来测一测。”
林循眼睛一亮:“你有想法?”
“有,但需要你补充细节。”素问将铜片递给他,“我见过雷雨时,金属器物会吸引雷电。既然电可以传导,那么如果经络真是低电阻通道,用微弱的电流刺激穴位,是否会有特殊的传导感?”
林循接过铜片,脑中飞速运转。
“需要电源……战国时代没有电池,但可以用原电池原理。”他喃喃自语,“铜、铁、电解质溶液……对了,酸果!茯苓前日采的野山橘,汁液酸性很强。”
他越说越兴奋:“我们可以用铜片和铁片做电极,用橘汁做电解液,用细麻线连接,做成最简单的原电池。然后……”
“然后在我身上试。”素问平静地接话。
林循一愣:“你?”
“我对经络最敏感。”素问已经开始解衣带,“而且,我需要亲身体会,你说的‘电针’到底是什么感觉。”
“等等!”林循按住她的手,“这太冒险了。我们不知道电压、电流大小,万一……”
“你不是说,我们在一起,才能探索真相吗?”素问抬眸看他,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如果连我都不敢试,又怎么敢让患者试?”
林循哑口无言。
他看着素问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她不仅是医者,更是探路者。千年来,一代代灵枢门人就是这样,用自己的身体去试药、试针、试灸,才积累了那些宝贵的经验。
“好。”他深吸一口气,“但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苍术、柴胡要在旁边,准备好急救药材。我们先从最不重要的穴位开始,用最小的电流,一点点试探。”
素问点头:“我去叫他们。”
她转身走向石阶,走了两步,又回头:
“林循。”
“嗯?”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疯狂。”
她说完,快步上了石阶,白衣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林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铜片。
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与那些古老的经络图重叠在一起,仿佛千年时光在此刻交汇。
他轻轻握紧铜片,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一场跨越两千年的探索,即将开始。
而这条路,他将与她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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