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封情书

　　周六的午后，广播站的小红楼比平日更显静谧。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后，只在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痕。空气里混合着旧书、电子设备和木质家具特有的味道，一种属于工作领域的、略带严肃的气息。

　　苏默站在广播站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握着那本卷了边的《世界名曲赏析》的手心微微沁出薄汗。这是林晚晴第一次正式邀请他参与她的工作领域，他既紧张，又怀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被需要的雀跃。

　　“请进。”里面传来林晚晴清亮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林晚晴正坐在播音设备前，面前摊开着几页诗稿和一本厚厚的音乐资料目录。她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圆领短袖，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侧影在操作台灯光的勾勒下，显得专注而干练。

　　“你来了。”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欢迎的笑容，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坐。”

　　苏默有些拘谨地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身体挺得笔直，将带来的书小心地放在膝盖上。

　　“这就是我们初步选定的几首诗，”林晚晴将诗稿推到他面前，“主要是描绘夏日景致和抒发夏日情怀的。我想找一些既有画面感，又能贴合诗歌意境的背景音乐，但总觉得手头这些资料里的曲子，要么太喧闹，要么太沉郁，不够贴切。”

　　她的语气带着工作时的认真，目光里是纯粹的征询。

　　苏默低头看向诗稿。第一首是徐志摩的《夏日田间》，语言轻快，充满生机；第二首是余光中的《星》，带着夏夜星空下的静谧与哲思；第三首……

　　他的目光在第三首诗上停住了。那是他匿名时期曾引用过，后来林晚晴在广播里回应过的那首——席慕蓉的《初相遇》。

　　他的心轻轻一动，抬眼看向林晚晴。她正低头翻看着音乐目录，神情自然，仿佛这只是无意中的选择。

　　苏默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诗歌本身。他拿起诗稿，看得极其仔细，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若有所悟。广播站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蝉鸣，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林晚晴没有打扰他，只是偶尔抬眼，看着他沉浸思考的侧脸。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间，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沉默怯懦截然不同，散发着一种沉静而吸引人的光芒。

　　过了许久，苏默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思考后的清明。他指着《夏日田间》，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习惯性的低沉，却比平时流畅了许多：

　　“这首诗……节奏明快，意象鲜活，如果用德彪西《牧神午后》前奏曲里长笛描绘出的、那种阳光穿过林隙的斑驳光影感，或许能衬托出那种田园的慵懒与生机。”

　　林晚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惊喜。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对于师范专科的学生来说，算是比较冷门和超前的选择了。她没想到苏默不仅知道，还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音乐与诗歌意象的共通之处。

　　“那这首《星》呢？”她饶有兴致地追问，将诗稿往他那边推了推。

　　“这首……”苏默的指尖轻轻点着“星空”二字，沉吟道，“意境深邃，空灵，需要更纯粹的、带有宇宙感的音乐。或许……可以试试霍尔斯特《行星组曲》里的《金星，和平的使者》，或者《木星，欢乐的使者》中那段悠扬的慢板？它们有种辽远而宁静的美。”

　　他的建议不再是简单的“好听”或“应景”，而是深入到了音乐的风格、情绪乃至哲学内涵的层面。林晚晴听着，不时地点头，甚至拿起笔在他的建议旁做着记号。

　　当讨论到《初相遇》时，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这首诗……”苏默的声音更低了些，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情感很复杂，有梦幻般的美丽，也有淡淡的怅惘。单纯的欢快或悲伤似乎都不太合适。”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道：“我……我觉得，或许可以用马斯涅的《沉思》。那段小提琴的旋律，既有缱绻的柔情，又有一种如泣如诉的、对逝去美好的追忆……可能，会比较贴合。”

　　林晚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目光深邃，仿佛透过他此刻的窘迫，看到了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为她写下真挚诗行，对美有着敏锐感知的灵魂。他推荐的《沉思》，恰恰是她内心深处觉得最贴合这首诗，却又一时未能想到的曲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欣慰，在她心中交融。

　　“《沉思》……”她轻声重复着，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其柔和的弧度，“很好，这个选择……非常贴切。”

　　她没有说更多，但眼神里的肯定和欣赏，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着选曲和诗歌朗诵的节奏、停顿又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讨论。苏默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在林晚晴专注的倾听和时不时的赞同下，他渐渐放松下来，话语也多了起来，甚至能就某个细节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

　　阳光在室内缓缓移动，从地板爬上了墙壁。当最后一首诗的配乐也大致敲定时，两人才发现，一个下午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林晚晴放下笔，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脸上带着工作顺利完成后的轻松与满足：“太好了，苏默，真的谢谢你！你的音乐素养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帮了大忙了。”

　　苏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底却像有暖流经过，熨帖而充实。“没……能帮上忙就好。”

　　“下次录音的时候，”林晚晴收拾着桌上的稿纸，状似随意地说道，“如果你有空，也可以来听听效果。”

　　下次……还可以来？

　　苏默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撞上她含笑的目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离开广播站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校园，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苏默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感觉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夕阳中静立的小红楼，仿佛还能听到里面隐约流淌的、他与她共同挑选的旋律。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树荫下仰望的匿名者。他走进了她的世界，用他的方式，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清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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