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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旧事
“你知道‘初始之地’在哪?” 林骁的声音骤然一紧,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锁在沈砚舟脸上。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病房内只开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沈砚舟苍白的侧脸和眼中那骤然亮起、又瞬间沉淀下去的复杂光芒。那光芒里,有明悟,有痛苦,更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决绝。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他握着平板电脑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冰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虚空,落在某个不知名的点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京大……医学院旧校区,第三实验楼,地下一层B-107室。”
林骁眉峰一拧:“京大医学院?你确定?”
那是他们共同的母校,沈砚舟在“死”前,还曾以“学弟”的身份,在那里短暂出现过。林骁对那里并不陌生,但一个废弃多年的校区旧实验楼地下,怎么会是所谓的“初始之地”?
沈砚舟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讽刺和痛楚:“我母亲林婉,当年是京大医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主攻神经生物学与基因工程交叉领域。她就是在那里,遇到了陆深,她的导师,也是她学术生涯的引领者,以及……后来将她拖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他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陆深当时主持一个名为‘基因潜能与意识映射’的前沿交叉研究课题,得到了一个神秘基金会,也就是‘普罗米修斯’的巨额资助。我母亲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核心团队成员之一。B-107室,是那个课题最早、也是最核心的专用实验室。我小时候……去过那里几次。那时候,那里对我来说,只是妈妈工作的地方,充满了奇怪的仪器和好闻的消毒水味道。”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后来,课题因为伦理争议和几次实验事故,被校方和官方叫停,项目组解散,实验室也废弃封存了。陆深离开了京大,销声匿迹。我母亲也离开了那里,回归正常的教学和科研,直到……她被迫再次卷入‘钥匙’计划,直到她出事。”
“所以,‘初始之地’,指的是那个废弃的实验室?” 林骁追问,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一个废弃的实验室,即便藏着什么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剩下什么?
“是,但也不全是。” 沈砚舟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林骁,眼神锐利如刀,“我母亲留下的那句话——‘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如果她指的是那个实验室的物理位置,那这句话毫无意义。因为‘眼睛看到的’实验室,就是真实的实验室。除非……”
“除非,‘眼睛看到的’实验室,只是表象。真正的‘火种’,或者说秘密,藏在更深的地方,藏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林骁接上了他的话,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起沈砚舟母亲日记里那些惊恐的描述,想起沈砚舟幼年时身上莫名的淤青和发热,想起“钥匙”计划那些耸人听闻的实验目标。
沈砚舟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仿佛那个在商界和暗战中搅动风云的、心思缜密的沈砚舟,又回来了。“实验室废弃后,我私下调查过。当年项目组解散得很突然,很多资料去向不明,设备也被秘密转移。但根据我后来从‘钥匙’计划内部零碎得到的信息,以及陆深后续的研究轨迹推断,那个实验室很可能只是一个‘入口’,或者一个‘伪装’。真正的研究核心,或者说,某些最原始、最关键的‘样本’、‘数据’甚至……‘活体’,可能被转移到了更深、更隐蔽的地方,就在实验室下方,或者通过某种方式,与实验室相连。”
“你的意思是,地下还有空间?” 林骁立刻明白了。很多老式建筑,尤其是这种涉及机密研究的实验楼,往往会有不为人知的地下结构。
“可能性很大。”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而且,我怀疑,我母亲之所以留下那个谜语般的线索,不仅是为了指引地点,更是为了……验证。验证找到它的人,是否真的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是否真的有能力,揭开那层‘眼睛看到的真实’之下的东西。陆深那个人,心思缜密,疑心病极重。他留下的东西,绝不会轻易让人找到。‘火种’……如果指的是‘钥匙’计划最核心的原始基因序列、意识映射数据,或者更可怕的东西,那它一定被藏在一个需要特殊‘钥匙’才能打开的地方。”
“特殊‘钥匙’……” 林骁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砚舟身上。沈砚舟是“钥匙”计划的关键“样本”,甚至可能是不成功的“成品”或“半成品”,他本身,会不会就是那把“钥匙”?
沈砚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但眼神却更加坚定。“我需要亲自去一趟。只有去到那里,我才能确认。我母亲……她或许在那里,留下了只有我能看懂的东西。”
“不行!” 林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语气严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折腾!而且,那里如果真如你所说,是陆深隐藏核心秘密的地方,必定危机四伏,陷阱重重。你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必须去。” 沈砚舟迎上林骁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那眼神深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林骁哥,这是我母亲用命换来的线索,是唯一可能找到彻底摧毁‘钥匙’计划、扳倒陆深及其背后势力的机会。也是我……必须去了结的过去。我等了太久,也逃避了太久。现在,我不能再等了。”
“你……” 林骁被他眼中那种孤注一掷的光芒堵得说不出话。他知道沈砚舟说得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但他更知道,以沈砚舟现在的状态,去那个龙潭虎穴,无异于送死。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林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强硬:“要去可以。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你一个人去。等你身体恢复到能下地走动,不靠药物也能维持基本状态。我会安排最周密计划,调集最精锐的人手,我和你一起去。”
沈砚舟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抗拒,最终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妥协和……依赖?他垂下眼,低声道:“那里很危险,陆深可能还留有后手。你不该……”
“不该什么?” 林骁打断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沈砚舟,你听清楚。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在你还清欠我的之前,你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你要去送死,也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沈砚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骁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封闭自己。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舟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抗拒治疗和进食,虽然依旧吃得很少,但至少不再需要强迫。他积极配合陈老安排的所有康复训练,哪怕一个简单的坐起动作都会让他冷汗涔涔,他也咬着牙完成。他沉默地接受着各种检查和药物注射,眼神里重新有了焦距,虽然那焦距深处,是沉甸甸的、近乎燃烧生命的执着。
他开始主动索要关于“普罗米修斯”基金会、陆深、以及京大旧校区第三实验楼的所有资料,包括建筑图纸、历史档案、乃至周边环境监测报告。他利用林骁提供的加密终端,不知疲倦地分析、比对、推演,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身体支撑不住,被陈老强制要求休息。
林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复杂。他既欣慰于沈砚舟重新振作,又心疼他近乎自虐般的拼命,更担忧他执意前往京大旧实验室的决定。他暗中加紧了筹备工作,不仅动用了林家和祁寒的全部资源,甚至还通过盛然,联系上了一些在特殊领域有门路的人,为这次行动做最万全的准备。同时,他加大了对“普罗米修斯”和陆深的追查力度,试图在行动前,尽可能摸清对方的底牌和可能设下的陷阱。
一周后,沈砚舟的身体状况在药物的维持和强制休养下,有了些许起色。虽然依旧瘦弱,脸色苍白,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昏睡,信息素的波动也相对稳定了一些。这天下午,林骁带着一份刚收到的加密情报,来到了病房。
沈砚舟正靠坐在床上,面前摊着平板电脑,上面是第三实验楼的3D结构图,他正用电子笔在上面标注着什么,神情专注。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林骁,眼神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垂下,继续看向屏幕。
“有进展?”林骁走到床边,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过去。
沈砚舟接过,快速浏览。文件是关于陆深近期的动向——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三个月前,于瑞士参加一个私人学术沙龙,之后便行踪成谜。但有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他名下几个离岸账户近期有异常的资金流动,似乎是在为某个“大项目”筹措资金。同时,祁寒那边监听到一些加密通讯的碎片,指向“普罗米修斯”基金会近期可能会有一个“重要货物”转移,转移地点疑似在东亚某地,时间未知。
“重要货物……” 沈砚舟放下文件,眉头紧锁,“会不会是……‘火种’?或者,是新的‘样本’?”
“不排除这个可能。” 林骁沉声道,“如果‘火种’真的藏在京大旧实验室,那陆深近期频繁调动资金,甚至可能转移‘货物’,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想要提前转移或销毁证据?”
“有可能。” 沈砚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们得加快速度。必须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找到那里。”
“你的身体……”
“我撑得住。” 沈砚舟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而且,时间不等人。如果‘火种’被转移,或者被销毁,那我们可能永远失去扳倒他们的机会。”
林骁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再劝也无用。他沉吟片刻,道:“行动计划已经初步拟定。三天后,京大旧校区有一场校方组织的、面向已毕业校友的怀旧参观活动,这是个混进去的好机会。那天校区会对部分已毕业生开放,人流相对复杂,便于我们的人潜入和接应。我会安排你以‘病愈返校、怀念母亲’的校友身份进入,我陪同。祁寒和盛然会在外围策应,我们的人会提前潜入,控制关键节点,排查危险。”
沈砚舟仔细听着,点了点头,补充道:“第三实验楼虽然废弃,但因为是历史保护建筑,并未完全拆除,只是封锁了主要入口。我们要进去,需要避开常规监控和校方巡查。我记得,实验楼西侧有一个废弃的货运通道,直通地下仓库,那里可能没有被完全封死。我们可以从那里试试。”
“好,我会让人去核实。” 林骁记下,看着沈砚舟略显疲惫但眼神清明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确定,到了那里,你能……找到入口?如果‘火种’真的被藏在某个需要特殊‘钥匙’才能开启的地方……”
沈砚舟沉默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左侧太阳穴附近,那里,狰狞的疤痕隐藏在发丝下。“我不确定。但……我母亲留下的,不仅仅是那句话。她在我很小的时候,教过我一套很特殊的、类似密码的记忆方法。她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游戏’。有些记忆,被我刻意封存了,因为……太痛苦。但到了那里,在特定的环境下,或许……我能想起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茫然,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追寻真相的孤勇。
林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有些闷痛。他移开视线,沉声道:“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三天后,我等你。”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三天里,林骁几乎不眠不休,反复推敲行动方案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盛然和祁寒也调动了全部力量,在明暗两条线上为他们扫清障碍,制造掩护。沈砚舟则积极配合最后的身体调理,尽量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虽然距离“最佳”还差得很远。
行动当天,天空阴沉,飘着蒙蒙细雨。京大校园里绿树成荫,带着岁月沉淀的静谧。参加怀旧活动的校友们三三两两,撑着伞,在熟悉的建筑前拍照留念,笑语晏晏。林骁和沈砚舟混在其中,并不起眼。沈砚舟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他靠在林骁身侧,脚步有些虚浮,但被他强行稳住。林骁一手撑伞,一手看似随意地揽着他的肩膀,实则暗中给予支撑。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向医学院旧校区走去。一路上,沈砚舟都很沉默,只是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熟悉的建筑、林荫道、公告栏……眼神复杂难辨。这里承载了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与母亲相关的、相对平静的时光,也埋藏着他后来所有噩梦的源头。
旧校区比主校区更加安静,甚至有些荒凉。第三实验楼是一栋老式的苏式建筑,红砖墙面爬满了爬山虎,在细雨中显得格外肃穆阴森。大楼的正门被锈迹斑斑的铁链锁着,挂着“危楼,禁止入内”的牌子。
他们按照计划,绕到实验楼西侧。这里杂草丛生,堆放了不少废弃的建筑材料,确实有一个半塌的、被木板和杂物堵住的货运通道入口。祁寒安排的人已经提前清理出了一条勉强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就是这里。” 沈砚舟低声说,呼吸因为紧张和体力消耗而有些急促。
林骁点点头,对隐藏在暗处的队员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迅速上前,无声地移开最后的障碍,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斜坡通道。一股陈腐的、混合着霉味和铁锈味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跟紧我。” 林骁低声对沈砚舟说,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沈砚舟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通道很窄,坡度很陡,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林骁打开强光手电,小心地照亮前路,另一只手始终向后,虚扶着沈砚舟。
通道不长,大约走了几十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空旷的地下仓库。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实验器材和破损的箱子,积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不流通,味道更加难闻。
“B-107室在哪个方向?” 林骁用手电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问。
沈砚舟靠在一根柱子上,微微喘息,他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他指向仓库深处一个角落:“那边。我记得……穿过这个仓库,有一道暗门,后面是通往各实验室的走廊。”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弃物的丛林,果然在角落的墙壁上,发现了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老式的机械密码锁,但似乎已经锈死了。
“我来。” 沈砚舟上前,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工具包里(林骁为他准备的)拿出几样小巧的工具,凑到锁眼前仔细观察。他的手指很稳,眼神专注,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动作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熟练。几分钟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林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金属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地下格外瘆人。门后是一条更加阴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标着不同编号的实验室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化学试剂残留气味,混合着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B-107室在走廊的尽头。门牌已经锈蚀脱落了大半,但还能勉强辨认。沈砚舟站在门前,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就是这里了。他母亲曾经工作过、欢笑过、也最终陷入绝望的地方,也是他童年噩梦开始的地方。
林骁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按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沉声道:“冷静。我们已经进来了。”
沈砚舟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门。门是锁着的。他再次拿出工具,开始开锁。这一次,花费的时间更长,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里的锁,显然比仓库门的要复杂精密得多。
终于,“咔”一声轻响,锁开了。沈砚舟推开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肉类腐烂又经年沉淀的古怪气味,猛地涌了出来,呛得两人都皱紧了眉头。
手电光柱射入室内,照亮了一片狼藉。实验室内比想象中要大,但此刻里面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实验台、仪器残骸、散落的文件纸张,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一些玻璃器皿破碎在地,折射出诡异的光。正对门的一面墙边,立着几个巨大的、布满污渍的培养罐,罐体模糊不清,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的阴影,在手电光下若隐若现,令人不寒而栗。
这里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废弃实验室,更像是一个被匆忙遗弃的、发生过可怕事情的现场。
沈砚舟的脚步有些踉跄,他扶住门框,手电光缓缓扫过室内每一个角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开始涣散,额角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一些破碎的、带着剧烈情绪色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冰冷的仪器贴在皮肤上的触感,刺眼的无影灯光,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母亲哭泣的脸,还有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疼痛……
“沈砚舟!” 林骁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一把扶住他,低喝道,“稳住!回想你母亲的话!‘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真实’!想想她教你的‘秘密游戏’!”
沈砚舟浑身一震,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剧痛让他涣散的神智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杂念,脑海中回响着母亲温柔的声音,那些看似无意义的儿歌、数字游戏、图形密码……碎片化的记忆开始翻涌、重组。
“眼睛看到的……不是真实……” 他喃喃自语,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再次扫视整个实验室。这一次,他不再看那些表面的狼藉,而是试图寻找不和谐之处,寻找“眼睛看不到”的线索。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实验室最里面,靠墙放置的一个老式、厚重的金属档案柜上。那个柜子看起来与其他废弃家具无异,布满了灰尘。但沈砚舟注意到,柜子周围的地面灰尘分布,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均匀,靠近柜脚的地方,灰尘似乎更薄一些,像是……经常被移动?
“那里……” 沈砚舟指向那个档案柜,声音沙哑。
林骁会意,示意身后跟进来的两名队员上前检查。队员小心地挪开柜子前堆积的杂物,仔细检查柜体和地面。果然,在柜子后面与墙壁的缝隙处,发现了一丝极不自然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接缝。用手敲击,声音空洞。
“有暗门或夹层。” 队员低声道。
沈砚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走上前,不顾满手灰尘,在柜子侧面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锈迹融为一体的凸起。他用力按下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紧接着,那个看似笨重的档案柜,竟然无声地向侧面滑开了一小段距离,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阴冷、更陈腐、带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的空气,从洞口中涌出。
洞口下方,是向下的、狭窄的金属楼梯,深不见底。
找到了!“眼睛看不到”的入口!
沈砚舟和林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决绝。下面,就是母亲口中的“初始之地”,隐藏着“普罗米修斯火种”的秘密,也可能……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我走前面。” 林骁将沈砚舟拉到身后,不容置疑地说,同时打开了枪套的卡扣。身后的队员也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沈砚舟没有争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走在前面只能是拖累。他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另一只手悄悄按住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林骁给他防身的、特制的高压电击器。
林骁率先踏上了向下的金属楼梯,脚步放得极轻。楼梯很陡,盘旋向下,仿佛通往地狱的深处。手电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越往下,那股甜腥混杂着消毒水的古怪气味就越发浓烈,几乎让人作呕。温度也明显降低,阴冷的气息透过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并非手电光,而是某种……幽蓝色的、冷冰冰的光源。楼梯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更加低矮、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甬道。甬道的墙壁是粗糙的水泥,上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是别的什么。
林骁停下脚步,示意身后的人噤声。他侧耳倾听,甬道深处一片死寂,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仿佛机器低鸣的“嗡嗡”声。
他朝沈砚舟做了个“跟紧”的手势,然后率先弯腰钻进了甬道。沈砚舟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这条甬道给他的感觉极其不好,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冰冷的东西,正蛰伏在前方的黑暗里,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甬道不长,大约十几米后,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和那幽蓝的冷光混合在一起,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饶是林骁见多识广,心理素质极强,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汗毛倒竖!
而沈砚舟,则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密室,而是一个……小型的地下实验室!
实验室的面积不大,但设备齐全得令人心惊。正中央是一个类似手术台的操作平台,上面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可疑的污渍。四周是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仪器,有些还在发出轻微的、规律性的“嗡嗡”声,屏幕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芒。靠墙是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冷藏柜,柜门上凝结着白霜。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实验室两侧墙壁上,镶嵌着的……一个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培养舱!
那些培养舱里,灌满了淡绿色的、浑浊的液体。而在液体中,悬浮着……东西。
那是一个个人形的轮廓!大小不一,有的像初生的婴儿,蜷缩着;有的像几岁的孩童;还有的,已经具备了少年乃至青年的体态!它们全都闭着眼睛,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寂的灰白色,身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管线,像是沉睡,又像是……标本。
而在最靠近入口的一个培养舱里,悬浮着的那个“人形”,让沈砚舟的呼吸彻底停滞,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张脸……那张浸泡在浑浊液体中、苍白浮肿、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五官轮廓的脸……竟然,与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和鼻梁的弧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稚嫩,更……诡异。
“这是……” 林骁的声音干涩无比,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砚舟身前,握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散发着浓烈的不祥和邪恶气息。
沈砚舟猛地推开林骁,踉跄着扑到那个与他面容相似的培养舱前,双手死死扒在冰冷的玻璃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舱内那个“人”,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布满了血丝,是极致的惊恐、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疯狂!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嘶声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妈妈……妈妈她从来没说过……还有……还有……”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旁边另一个较小的培养舱,里面悬浮着一个更幼小的、几乎看不清面目的胚胎状物体。再旁边,还有一个,体型稍大,面容是另一种陌生的稚嫩……整整两排,至少十几个培养舱!像陈列架上的货物,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恶。
“克隆体……还是……失败的实验体?” 林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他想起沈砚舟母亲日记里提到的“实验品”、“容器”,想起沈砚舟幼年时身上的异常,想起“钥匙”计划那疯狂的目标……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形。
沈砚舟没有回答,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世界,在看清舱内那张脸的瞬间,彻底崩塌了。所有的记忆碎片,所有的痛苦根源,所有的困惑和谜团,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残酷、最直白、也最令人作呕的答案!
他不是“钥匙”计划唯一的“样本”,他甚至可能不是“原版”!这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与他有着相似面容的“东西”,才是“钥匙”计划最早、最原始、也最失败的“作品”!而他,沈砚舟,或许只是其中……相对“成功”的那一个?或者,是别的什么?
“眼睛看到的真实……” 他喃喃着,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惨笑,笑声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原来……这就是‘眼睛看到的真实’……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却又在瞬间凝固在脸上,化作极致的冰冷和死寂。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骁,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眸,此刻空洞得仿佛两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希望。
“林骁哥,”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猜,我妈说的‘火种’,指的是什么?是这些……失败的‘作品’?还是……制造这些‘作品’的技术和数据?或者……”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最后落在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需要多重验证的合金保险柜上。保险柜的指示灯,正在微弱地、有规律地闪烁着红光。
“……是藏在那后面的,真正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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