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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婚
1
韩光正家的晚宴结束了。苏桐邀唐海月到楼顶喝茶闲聊。最后一抹彩霞被泛白的夜色淹没,红红绿绿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迷离了白天的劳碌,代之而起的是夜的安宁或是夜的骚动。
楼顶的天台被韩光正与钟锦英夫妇俩打造成了一个空中花园。韩光正爱好园艺,闲来无事弄来各种根根茎茎,营造了一方盆景天地。一块树根一条枝桠,粗鄙丑陋,平淡无奇,在山上无人知晓它的美,但移栽到花盆中,生出一些嫩枝绿叶,经修剪、嫁接、蟠扎、扭曲,或下坠或上扬或中悬,或蓬蓬勃勃,或孤枝自芳,或垒一块石头,或垫一些石子,或扎一些竹枝,赋予意象,便成了人们眼中的奇风异景。
唐海月惊喜这一片小天地,赞叹连连。苏桐却无动于衷自顾喝茶。
唐海月赏完盆景,坐到苏桐身边,问道:“我的大公主,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苏桐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心事?”
“你是想你的张公子了吧?”
“他?我才不想呢。”
“洪大哥说了,你俩一个高大帅气,一个温婉优雅,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苏桐忍不住乐了:“他那张大嘴巴,就会挑好的说。”
“难道不是吗?”
苏桐不理,却问:“听说洪大哥与冷大哥一起去深圳?”
“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冷大哥说是去接小孩回来,他洪大哥去深圳干吗?”
唐海月好奇了:“噫!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洪大哥了?”
“没什么,你提起他,我就随口问问而已。”
“他跟我说过,说去深圳探望一个老同学。”
“我很快离开青城了,青城的业务就全靠你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唐海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桐接着说:“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是担心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给你添麻烦。今天你也看到了,一个供应商跑到工地向我讨债,像一个泼皮加无赖缠着我,如果不是我妈出面,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谁知唐海月却轻松应道:“这种事呀,我可不担心,要是我碰到,要么让他去找会计,要么去找老板。”
“说是这样说,来闹终归对我们不好,而且当着那么多人。”
“这种供应商如果有第二次,我们应该停止他的合作。”
“停止合作容易,可堵不住人家的嘴。如果他散布对我们不利的言论,受损的还是我们。我妈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也是我和你施展的创业平台,既然交到我们手中了,我不想让我妈太多的操心。她公司的事够她忙了,还得天天应酬。”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青城公司的事尽量我们自己解决,尽量不去麻烦董事长。”
“嗯!这就是我在思考的问题。”
“那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学我妈的那一套。”
“快说我听听。”
苏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应酬。”
“怎么应酬?”
“请他们吃饭喝酒洗脚按摩唱K,跟他们交成朋友。”
“可是......”唐海月有点为难了。
苏桐笑了:“让你为难了吧?你不会喝酒,也不喜欢交际。可是有一个人特别合适。”
“冷大哥?”
“不,是洪大哥。我发现他能说会道,喜欢热闹,而且酒量也不错。”
“可是......”
“可是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对吧?”
“嗯。”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给洪大哥一个虚职,就副总经理吧,需要应酬的时候,就由他出面。当然,公司会给他一定的酬劳。”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应该乐意接受。”
“希望吧。”
唐海月忽问:“我当这个总经理不会应酬,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不是呀!其实我也不喜欢应酬,天天吃吃喝喝的,你看我妈胖成什么样子了?酒不是好东西,我劝我妈多少次了,要少喝少喝。她总是说,没办法,没办法,做工程不吃吃喝喝,就只能在家喝凉水。”
2
此刻,韩梅的宴席已进入高潮。酒已过三巡,桌面杯盘狼籍,桌下东倒西歪。宾客们在兴头上,意犹未尽。白酒喝完了,红酒喝光了,轮到啤酒上场了。如果说白酒喝的是豪兴,红酒喝的是雅兴,那么啤酒喝的是俗兴。因为俗,可以连灌三杯,甚至可以对瓶吹;因为俗,可以放下身份,放下伪装;因为俗,可以勾肩搭膀,称兄道弟;因为俗,可以摇色猜码,大呼小叫。
宾客们在KTV房闹成一片了,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摇色的摇色,调情的调情,躺醉的躺醉,互不侵扰,各得其乐,其乐融融。但是,韩梅不会和宾客闹成一片,有她的姐妹团为她冲锋陷阵,她不必披挂上阵,她坐镇指挥,掌控局面即可。韩梅的姐妹团都是久经历练的酒场老将,喝酒玩耍唱歌跳舞样样都拿得出手。
李芳予拉着韩梅离开KTV房,在一僻静处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韩梅瞅着眼熟,这不是前几天她塞给李芳予的吗?
韩梅连忙挡了回去,说道:“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之理?”
“梅姐你听我说,我爸说,我们两家人不是外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帮你就是帮自己女儿,给女儿办事,岂能收礼?”
“既然当我是女儿,女儿孝敬点心意,怎么就变成礼了?”
“梅姐你别急,我爸问了,反馈回来的信息说,现在的财政确实吃紧,并不是故意卡着你不给,是整个行业普遍面临的问题。那局长说了,你是乐施好捐的大善人,在水城官场无人不知青城来了一个女包工头,不敢怠慢你,更不敢得罪你。”
“你回去跟你爸说,我感谢李叔的关心,这两万块钱一定要收下,如果不收,我明天登门拜访,翻倍给。”
“梅姐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有什么为难?你爸不收,那你就收下。”
“你这不是让我更为难吗?我怎么能收你的礼?我们是姐妹是闺蜜,姐妹之间办点事,义不容辞,收礼就见外了。”
“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万万不能再回收,这是人情世故,懂吗?赶紧替你爸收下吧,不要让我难堪。”
“梅姐,我真的不能收。”李芳予近乎哀求了。
“不收是吧?”韩梅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九点多,我现在就去找你爸。”
韩梅转过身准备迈步,李芳予连忙拉住韩梅:“我拿就是了。”
韩梅笑了:“这就对了嘛。”
“你是女魔头,谁不怕你?”
“走,回去继续happy。”
“梅姐先别走,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韩梅佯装生气了:“你再说求字,我们断交。什么事?快说。”
“我家老二小学毕业了,比较贪玩,学习成绩不是很好,我想把她放到青云实验学校去,不求她能学多好,起码能戒掉手机游戏。”
“是陆娅吗?”
“对。”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你明天把资料给我,得抓紧,青实已经开始报名了。”
“我替小女先谢谢大梅姨。”
韩梅哈哈一笑:“你说你谢我怕我怼你是吧?”
“我还不了解你?”
3
韩梅的快乐并没有传递给苏桐,苏桐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唐海月想缓和两人独处无话可说的尴尬,便提议出去逛街。但是苏桐了无兴趣,在她口中,一个小破县城,既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没有流光溢彩的灿烂。唐海月又提议去和韩董喝酒。苏桐更无兴趣,她说那些烟雾缭绕声嘶力竭的地方充满着虚情假意。
苏桐说:“我忽然怀念起我们的大学生活,可以一个人在图书馆里静静的看书,没人打扰,直到熄灯为止,回到宿舍,依然回想书的内容。”
唐海月不以为然:“看书在哪不可以看?我更喜欢躺在床上看书。”
“那不一样,在图书馆看书,眼中看到的只有书,心里想的只有书,纯粹的,在书海里只有书。在家看书呢,看着看着,要么睡着了,要么想着别的事看了半天不知在看什么。”
“心境不一样了,以前是学生,有家里照应着,不愁吃不愁穿;现在是社会人了,要自己谋生,想的事便多了。”
苏桐不接茬,似是自言自语:“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唐海月笑了,拉着苏桐的手道:“我的大公主,我说你想啥呢?原来是为这事烦呐。”
苏桐反问:“难道你不想吗?”
“当初谁给我们灌输的‘三不主义’——不恋不婚不育?你现在倒好,眼看就要结婚了,然后在问为什么要结婚,就好比一个饿汉吃了一顿海鲜,然后去质问为什么要吃海鲜。其实对于一个饿汉来说,一个馒头就够了。”
苏桐纠正唐海月:“谁说我要结婚了?只不过是订婚。”
“订婚与结婚有区别吗?你订了婚,对外就是张硕伦的未婚妻了,也算是妻子身份了,别的男人就要对你敬而远之了,你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唐海月说罢自个笑了。
苏桐不以为然:“结了婚一样可以离!我妈的闺蜜团,有哪个不是离了婚的?”
“我的大公主!你怎么还没结婚就想到离婚了?你是恐婚吧?”
苏桐不置可否:“现在的离婚率恐怕比结婚率还要高,那结婚的意义何在?对男女双方父母来说,儿女结婚好像是了却他们的一桩心愿,他们当然开心。但是对于男女主角来说,婚姻可能是一道绳索,被绳索捆绑在一起卿卿我我也许很快乐,但终究敌不过挣脱绳索获得的自由更加令人向往。”
“我的大公主,我的乖乖!婚姻怎么成了绳索?被绳索捆绑怎么还快乐?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苏桐忽地站了起来,远处的霓虹映照在脸上,白皙的脸红得像霜打的红叶,说道:“大人是自由了,快乐了,他们的孩子呢?有多少孩子成了婚姻破裂的牺牲品?轰轰烈烈开场凄凄惨惨谢幕,我见过太多了。”
唐海月哪见过苏桐这般激动,一时语噎。
待苏桐平静后,唐海月轻声道:“你婚都还没结呢,却在担忧离婚的痛苦,你这是何苦来着?你跟张公子是那么的般配,肯定修得百年同船度千年共枕眠。”
“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呢?还千年百年?一年两年后的变化都不知道。”
“既然未来不可测,那就好好珍惜当下,过一天快乐一天。人生本来就短,活在当下乐在当下,何苦忧愁未来?”
“单身不比结婚更快乐吗?”
“单身当然好,想干嘛就干嘛,没人管,自由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结婚也有结婚的快乐呀,有人对你嘘寒问暖,有人为你鞍前马后,有人和你花前月下,有人陪你哭陪你笑,有人......”
苏桐打断了唐海月的话:“也有人和你拌嘴吵架,然后是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最后闹得一地鸡毛。”
唐海月苦笑:“你为什么总往坏的方面去想呢?”
“事实存在嘛。”
“有阳光就有阴影,我们的地球一片生机勃勃,全赖阳光普照。我们在欢呼赞美阳光的时候,阴暗角落的不和谐反而更衬阳光的美好。自古以来,美好的爱情都是人类所向往与歌颂的。”唐海月言罢,便深情念起:“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桐哭笑不得:“你呀!顶着一颗恋爱脑,可惜我们这个小破县城,没有让你碰着可以死生契阔的人。”
“没有我就单身过,倘若碰上,我他妈的就爱个轰轰烈烈,管它身后凄凄惨惨。”
唐海月突然飙出“他妈的”三个字,倒把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4
“你们两个丫头笑啥呢?”恰钟锦英端了一盘水果上来,有香瓜和哈蜜瓜。
钟锦英招呼两个姑娘吃瓜,忍不住又问:“你们刚才聊啥那么开心?”
唐海月拉过一张椅子,让钟锦英坐下:“阿婆,我有个关于婚姻的问题,可以问您吗?”
钟锦英怔了一下:“你这鬼丫头,想问什么?”
“你和阿公结婚多少年了?”
钟锦英也不思索,脱口而出:“五十年。”
“阿婆您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结婚那年二十岁,今年七十岁,刚好五十年。”
唐海月乐了:“阿婆,五十年的婚姻可是金婚呀,情比金贵,真为您和阿公开心。”
“你阿公前几天还问我什么时候结的婚,然后说要把三个儿女全叫回来吃顿饭,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什么金婚纪念日吧?”
“这还用问吗?阿公这五十年来心里一直装着您呢!一直当阿婆是宝贝一样捧在手心,形影相随,不离不弃。”
钟锦英被唐海月这么一说,好像有什么隐私被外人窥破了,倒有些羞涩的难为情,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唐海月的脸蛋,笑着说:“你这鬼丫头。”
唐海月又问:“阿婆,你们结婚的时候,有没有担忧过两人因性格不合过不下去吗?”
“没有,从来没有。我们那个年代,男女一旦结了婚,再苦再累也必须过下去,离婚对于我们来说,是耻辱的事,亲戚朋友同事都瞧不起的。”钟锦英言罢,却转过头,抹了一下眼角。
钟锦英这细微的动作岂能逃过唐海月的眼睛,赶紧说:“阿婆,您的金婚纪念日什么时候?我也要吃上这顿饭,见证您和阿公五十年相濡以沫的爱情。”
钟锦英拉着唐海月的手,眼里闪着光,动情地说道:“孩子,你们正年轻,正是爱与被爱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就要奋不顾身去爱,贫穷也好富有也罢,时间会改变一切的,唯有爱的光芒可以穿透岁月的迷茫。像我阿妹,在大家的眼中,事业有成,却付出了两段不幸的婚姻为代价,至今还是一个人。说实在的,我希望我的子女包括我的孙子孙女,不需要挣太多的钱,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人生就圆满了。”
唐海月也动情了:“阿婆,我记住您的话了。”
钟锦英又问唐海月有没有相中的对象,这时苏桐插话了:“阿婆,我们这小破县城,能有什么男子入得了海月的法眼?”
“对对对,从省城来的大姑娘,岂能屈就于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阿婆,我说过我家是农村的。”
“那不一样,你人长得美就不说了,还是硕士研究生,只有博士才能配得起了,最好像桐桐一样,也找一个出国留学归来的金龟婿。”
“哪我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阿妹的交际广,认识的人多,等她回来,我跟她说一下,也为我们的海月姑娘操劳操劳。”
“阿婆,谢谢您好意,我不急的,缘分没到,急也没用。”
“不急不急,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你俩别聊太久了,东东要回去洗澡睡觉了。”
待钟锦英离开后,唐海月感叹道:“真羡慕阿公阿婆能相爱相守一辈子。”
苏桐白了一眼唐海月:“你咋不穿越回男耕女织的古代呢?找一个阿牛哥更适合你,你挑水我劈柴,你赶牛我喂猪。”
唐海月抢道:“你生火我做饭。”
苏桐回道:“你刷碗我带娃。”
“你唱歌我跳舞。”
“你研墨我写字。”
“你吟诗我作对。”
“你生病我煨药。”
......
两人一唱一和,说着笑着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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