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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安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光刚刚透亮,VIP病房里一片宁静。
陆向宁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的瞬间,脖颈处传来的刺痛感和记忆的碎片让他瑟缩了一下。他茫然地转动眼珠,先是看到了靠在对面沙发上,连西装都没脱、皱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的顾成峰。
他微微一怔,视线再往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的右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握着。顺着手臂看去,陆则安趴在病床边,侧脸枕着手臂,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忧虑。
哥哥……一直这样守着他吗?陆向宁心里一酸,下意识地想动一动被握住的手。
他这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浅眠的陆则安。陆则安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血丝,第一时间就看向床上的人,对上了陆向宁有些迷茫的眼睛。
“向宁!”陆则安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他立刻站起身,俯身靠近,仔细端详他的脸色,“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脖子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手已经下意识地抚上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陆向宁看着哥哥焦急的样子,眨了眨眼,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有些懵,生理的需求压过了其他,他小声地、带着点刚醒的软糯和不好意思说:“哥……我要尿尿……”
他这话音刚落,对面沙发上的顾成峰也被这边的动静惊醒,立刻坐直了身体。看到陆向宁醒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松了口气的神色,随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西装,便自然地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帮忙扶陆向宁下床。
“我来扶你。”顾成峰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低沉。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陆向宁,陆则安已经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在了他和病床之间。
“不麻烦顾少了。”陆则安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清晰的界限感,“我来就可以。”
说完,他不再看顾成峰,而是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一手穿过陆向宁的腿弯,另一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背,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轻松地将还处于茫然状态的弟弟从病床上抱了起来,径直朝着病房内自带的洗手间走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带着一种外人无法介入的亲昵与默契。
陆向宁下意识地搂住哥哥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似乎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只小声嘟囔:“哥,我能自己走……”
“别动,小心脖子。”陆则安低声制止,抱着他稳稳地走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顾成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眼神复杂难明。陆则安这种近乎宣示主权般的照顾,以及陆向宁对陆则安全然的依赖和顺从让顾成峰完全插不了手“啧~”。
陆则安抱着上完厕所的陆向宁从洗手间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他又放回病床上。陆向宁很自然地坐在床沿,微微仰起脸,等着哥哥像往常一样给他用热毛巾擦脸。
温热的毛巾还没敷到脸上,陆向宁却忽然朝着窗边顾成峰站立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
“你……是大哥哥吗?”
“……”
正准备拧毛巾的陆则安动作猛地顿住,瞳孔微缩,惊愕地看向坐在床边的弟弟。大哥哥?向宁的记忆里,什么时候有过“大哥哥”?
站在窗边的顾成峰身体明显一震,脸上瞬间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他立刻转过身,几个大步跨到床边,蹲下身,尽量与陆向宁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小心翼翼:
“安安!你记得大哥哥了?!” 他急切地追问,试图唤醒更多尘封的记忆,“那爷爷呢?还有佳佳,你记得吗?你叫顾子安”
陆向宁被他激动的语气弄得有些困惑,看着顾成峰近在咫尺的、充满期盼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想,眼神里是一片茫然的迷雾。他转头看了一眼陆则安又转回来看顾成峰,像是在无意识中顺着某个模糊的脉络,吐出了下一个问题:
“爸爸呢?”
这三个字一出,如同按下了静音键。
顾成峰脸上所有的激动和喜悦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避开了陆向宁纯真而探寻的目光。他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份刻意被遗忘的沉重伤痛,让他无法面对弟弟这无心的追问。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仓促,背对着病床,声音干涩地岔开话题:“你……你刚醒,记忆可能还有点混乱……我,我先去叫医生来给你做个详细检查!”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向病房门口,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
陆则安拿着温热的毛巾,站在原地,将顾成峰这异常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和凝重。他清楚地看到,顾成峰在回避,在恐惧那个关于“爸爸”的问题。
(因为叫医生过来,明明只需要按一下床头的呼叫铃即可,根本无需他亲自离开。)
陆则安没有点破,他收敛起所有情绪,动作依旧温柔地给陆向宁擦脸,然后是双手。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陆向宁享受着哥哥的照顾,但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陆则安,小声问:“哥,爸爸呢?大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则安擦着他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不要叫他大哥哥!”对上弟弟那双清澈又带着困惑的眸子。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有些事情,等你好一点,哥再慢慢告诉你。现在先让医生检查身体,好吗?”
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承诺,将真相暂时压下。但直觉告诉他,顾家,尤其是那个缺席的“父亲”,背后隐藏的故事,恐怕远比想象中更加沉重。而向宁刚刚开始复苏的记忆,就像一把钥匙,正在缓缓打开一扇尘封已久、或许谁都不愿再去触碰的门。
医生进来做了详细检查,仔细查看了陆向宁脖颈上的伤口,又询问了他是否有头晕、恶心等症状。
“身体基本没问题了,伤口注意别碰水,没有渗血或者感觉晕眩就不要紧。刚醒来没什么力气是正常的,多休息,补充点营养。观察两三天,没事就可以出院了。”医生交代完,便离开了病房。
医生刚走,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顾老爷子在保镖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保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
“子安,感觉好点没有?”顾老爷子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落在陆向宁身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关切。他示意了一下保镖手里的保温桶,“爷爷让人熬了花生燕窝粥,最是温补,你流了血,得好好补补。”
陆则安见状,自然地走上前,从保镖手中接过了保温桶,打开,盛出一小碗温度适中的粥。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坐到床边喂弟弟,却见顾老爷子已经在他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朝着陆则安伸出了手,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期盼:
“我来吧。”
陆则安动作微顿,看着顾老爷子那双布满皱纹、微微颤抖的手,以及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恳求,沉默了一下,还是将碗和勺子递了过去。
顾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舀起一勺粥,笨拙地、甚至有些紧张地吹了吹,然后才递到陆向宁嘴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来,子安,张嘴,小心烫。”
陆向宁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位过分热情、眼神灼灼的老人,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明显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没有去接那勺粥,而是小声地、带着点不好意思,但态度很明确地说:
“爷爷……谢谢您。但是……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吃的。”
说完,他伸出手,从有些怔住的顾老爷子手中,轻轻接过了碗和勺子,然后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自己慢慢地喝起粥来。
顾老爷子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再看着眼前少年独立喝粥的样子,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黯然。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错过了太多。他记忆里那个需要人喂饭、需要人呵护的小豆丁,早已在他没有参与的岁月里,长成了一个会害羞、会坚持自己动手的半大青年。
他想弥补,却似乎连最基本的喂饭,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陆则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亦是复杂。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将纸巾放到陆向宁手边。
陆向宁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燕窝粥,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细微的勺碗碰撞声。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着,似乎在专心对付碗里的粥,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接看向坐在床边、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他的顾老爷子,很自然地又问了一遍那个让空气凝固的问题:
“爷爷,我爸爸呢?”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疑惑:
“他怎么不来看我?。”
“……”
话音落下,整个病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顾老爷子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拿着拐杖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孙子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爸爸?那个顶住了原配家族压力,执意将身为情妇所生的他接回老宅、尽力想给他一个名分的儿子顾清……那个在寻找他被绑架的下落时,心急如焚,却不幸死于“意外”的儿子……他要如何告诉这个孩子,他的父亲,早已因他而惨死?这真相太过残酷他根本无法说出口!
就在顾老爷子因巨大的痛苦而失语,情绪即将崩溃的边缘,一直坐在沙发上的顾成峰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神深处也闪过一丝痛楚,那场变故不仅让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失踪,也夺走了他的父亲...
他迅速起身,脸上强行扯出一个轻松自然的笑容,语气平稳地接过话头:
“安安,爸爸在M国处理非常重要的生意,那边有时差,而且信号也不太好,我们还没联系上他呢。” 他走到床边,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陆向宁探究爷爷神色的视线,继续安抚道:“等联系上爸爸,他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给你打电话。你先好好养身体,别让他担心,好吗?”
顾老爷子看着大孙子,明白他是在用谎言保护向宁。他沉重地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顾成峰见陆向宁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立刻顺势对顾老爷子说道:
“爷爷,向宁需要静养,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顾老爷子深吸一口气,撑着拐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孙子,声音沙哑:“子安,好好休息。” 然后,在顾成峰的陪同下离开了病房。
陆则安将顾家爷孙这异常的反应,尤其是顾老爷子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混合着悲痛与愧疚的眼神,尽收眼底。他虽然不知道全部细节,但已然猜到,陆向宁的父亲,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而且其死亡很可能与当年的绑架案、甚至与顾家内部复杂的家庭关系有着直接的关联。他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乖巧喝粥的弟弟,心中涌起一股更加浓烈的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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