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灵

作者:辞锈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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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未觉


      (启同廿七年七月十七 )
      辰时,南诏。
      湿热瘴气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街道两旁,横七竖八躺满了骨瘦如柴的疫者,皮肤上布满黄水淋漓的脓疱,有些已然溃烂。
      苍蝇嗡嗡盘旋,贪婪地舔舐着生命的残渣。
      呻吟声、咳嗽声、孩童微弱的啼哭声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

      “救救我们…救救孩子…”一个妇人蜷缩在墙角,怀中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婴孩。
      凌思未、凌思乔带领着秦玉、钟以云等明月松间弟子,强忍着踏入这片地方。
      眼前的惨状远超想象,连素来沉稳的凌思未也眉头紧锁,眼中凝着化不开的沉重。凌思乔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将凌净护法分发的布罩捂得更紧了些。

      “诸位辛苦了。”一个清亮却难掩疲惫的女声传来。
      一位管家介绍道:“这位是玉海月玉医师,乃是刀远志先生家的千金,刀云川医师的妹妹。”
      只见两位围着米白粗布裙的医师,面覆布罩的身影快步迎上。
      为首的女子身形窈窕,上衣是灰蓝色,下裙是藏蓝色,一身傣族特色的服饰,露在布罩外的眉眼清秀:“在下南诏紫苏阁玉海月。”
      她身旁的男子同样穿着傣族服饰,眼神倦怠,也依旧保持着礼数,拱手道:“刀云川。”
      正是紫苏阁家主刀远志膝下最出色的两位传人。

      凌思未抱拳回礼:“明月松间凌思未、凌思乔,奉师门之命前来协助。”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玉海月蹲下身,指尖凝聚一点微弱的灵光,探查一名浑身脓疱的壮年男子。她声音低沉:“未曾所见的病。初起红疹,迅即化脓溃烂,高烧不退,脏腑衰竭。传染性极强,水源、接触皆可传播。南诏三月前始现,如今已…”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此时,凌净护法与紫苏阁家主刀远志也匆匆赶来。
      刀远志也穿着紫苏阁特有的医师服,脸上有些皱纹,写满了忧劳。他环视众人,声音沙哑却决断:“事不宜迟!两位凌少侠,带人协助海月、云川处理重症,外加清理污秽,焚烧染疫之物!秦玉、以云,组织尚有力气的轻症者,按方熬煮避瘴汤药,分发清水!务必阻断疫源扩散!”他语速飞快,条理清晰,显然已在此抗战多时。
      众人领命,迅速散开。

      ——————

      巳时。
      凉州边缘附近的小村落。
      阳光透过糊着粗麻纸的窗棂,洒在凌思之脸上。他缓缓睁开眼,身下是铺着干燥麦草的土炕,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气息。
      这是一处典型的凉州庄户院落,黄泥夯筑的围墙,覆着厚厚麦草的屋顶,宽大斑驳的木门——正是宁可道重伤昏迷时被凉州遗民收留的地方。
      窗外传来孩童清脆的嬉闹声。
      凌思之起身,透过窗缝望去,几个晒得黝黑的孩子正在院中追逐嬉戏,笑声朗朗。其中一个机灵的小孩猛地窜到不远处葡萄架下,躲在一个赤色身影后面,大叫:“阿如哥哥救我!”其他孩子立刻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抓挠,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被围在中间的宁可道手忙脚乱,一边护着身后的“小盾牌”,一边试图抵挡其他孩子的进攻,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灿烂笑容,仿佛一年前的阴霾从未降临。

      凌思之推门走出。
      宁可道眼尖,立刻朝他招手,雀跃道:“凌卿!快来看!”他指着院外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田地,绿意盎然,“粟、麦子、黍!怎么样?长势不错吧?”
      “你种的?”凌思之走近,目光扫过那片生机,语气讶异。
      “哪能啊!”宁可道咧嘴一笑,指着远处一个头戴毡帽、正骑着小马驹快活地追逐铎炎背影的健朗少年,“喏,是阿曲,也是放马打猎的好手!”又指向旁边蹲在陶罐旁的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妇人,“还有阿婆她们,都是她们在照料。我就搭把手,顺便…偷师学艺!”他语气轻松。
      老妇人闻言,抬头笑道:“宁公子可谦虚了,没少出力呢!”她正将陶罐中清澈微酸的液体舀出,倒入粗陶碗中,“凌公子也来尝尝?这是凉州的‘浆水’。”
      宁可道好奇地凑过去:“浆水?”
      “是啊,”老妇人手脚麻利,一边倒一边解释,“新鲜芹菜、芥菜、萝卜缨洗净切段,煮熟了放进罐子里,倒上引子的面汤,封好口,闷上一两天就成了。”她捞出发酵好的酸爽蔬菜,又舀出清亮的浆水汁,“直接喝,解暑去腻,最是爽口!”在酷热的凉州,这确实是难得的清凉滋味。
      宁可道接过一碗,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痛快!”又顺手递了一碗给凌思之。
      凌思之接过,指尖触及微凉的陶碗。
      老妇人看着他,笑眯眯道:“你就是凌公子吧?总听宁公子念叨你,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这直白的夸赞让凌思之耳根微热,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
      宁可道没听清老妇人说什么,转头对凌思之兴致勃勃道:“凌卿,再过些日子葡萄就熟了!到时候咱们自己酿葡萄酒,肯定比长安那些花里胡哨的好喝!”他眼中闪烁着对平凡生活的向往。
      凌思之看着他恢复血色的脸,心中稍安,却并未放松警惕。他放下陶碗,自然地拉过宁可道的手腕,指尖搭上脉门,一股温和的灵力探入:“恢复得如何?让我看看。”
      “真没事了!”宁可道想抽回手,却被凌思之牢牢按住。
      片刻,凌思之松开手,眉头微蹙:“脉象虚浮,灵力躁动。寸灵之力在你体内日益强横,而你自身根基尚未稳固,长此以往,反噬只会更烈。必须尽快提升修为,稳固道基。”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又有几分关切。
      宁可道撇撇嘴,但看着凌思之认真的眼神,终究没再反驳,只含糊应道:“知道了…”宁可道嘴上嘟囔,眼神却飘向远远处和阿曲玩闹的铎炎,试图转移话题,“你看那傻藏獒,跑起来跟个滚地雷似的…”

      凌思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阳光勾勒着宁可道侧脸的轮廓,凌思之的目光在宁可道身上停留了一瞬,待到宁可道转过头来对视了一秒,凌思之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眼神慌乱,语气却平淡无比:“嗯。”

      “咳,”宁可道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躺着骨头都酥了!凌卿,陪我过过招?只催动一成灵力!”他眼中闪着纯粹的光,那是找到玩伴的兴奋,周身已有细微的灵光流转。
      凌思之看着他的笑容,心头像是被什么极轻地挠了几下,压下这莫名的情绪,淡淡道:“你伤势未愈,点到为止。”
      两人走到院外空地。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围拢过来。

      宁可道率先而动,足下一点,身形如风,赤金色的袍角风中划出弧线。他双掌翻飞间,土黄色的灵力温和涌出,化作数道凝实的气流,缠向凌思之下盘。

      凌思之身形未动,直到那气流近身,才优雅侧步。他指尖微抬,一缕青色灵力逸出,点在土黄气流的节点上,将其瓦解。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宁可道移动的身影,留意着他是否疲惫。
      “灵力运转,意动则气行,过犹不及。”凌思之的声音依旧清冷,放缓了半分。
      宁可道一击不中,身形疾转,左掌直拍凌思之肩胛。
      凌思之眼神微凝,并指如剑,青色灵力如柔韧竹枝,轻巧地搭上宁可道的手腕,一牵一引。
      宁可道重心顿失,向前扑去!
      体内躁动的丙火之力也随之一岔。
      眼看要摔倒,凌思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人稳稳接住。掌心隔着衣料触碰到紧实的腰线,宁可道身上混合着阳光、尘土和一丝独有气息的味道,凌思之的手臂僵硬了一瞬,呼吸微微一滞。
      宁可道后背撞进他怀里,浑然未觉身后人的异样,只感觉到一股清静的乙木灵力涌入,抚平了经脉的躁动。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心跳,
      “哇!抱在一起啦!”围观的孩子们发出天真又直接的起哄。
      宁可道借力站稳,迅速从凌思之怀里弹开,动作自然无比,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凌思之的胳膊:“谢了凌卿!差点又岔气!” 他脸上眼神清澈,只有对刚才招式失误的懊恼和对朋友及时援手的感激。

      凌思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负在身后。他垂下眼帘,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根基未固,妄动真火,易伤经脉。”

      未时。
      葡萄架下,阴凉静谧。
      宁可道盘腿坐着,专心对付手里的木棍。凌思之坐在青石上,书卷摊开,目光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他的视线落在宁可道身上。
      最近的相处让凌思之忘记了答应掌门那守护寸灵的事。
      凌思之不知道时下这样做到底对还是错,但自己的心是始终违背不了的。

      “嘶——”宁可道划伤了手指。
      条件反射,凌思之已出现在他面前,执起他受伤的手。指尖凝聚翠色灵光,温柔地覆上伤口。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更慢,仿佛希望这愈合的过程能再长一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宁可道手上的脉搏,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灵。
      宁可道觉得有点痒,哈哈一笑想抽回手:“小伤而己,没事!” 他的笑容坦荡,纯粹觉得凌卿太小题大做。
      凌思之却稍稍用力,不容拒绝地握紧了他的手腕,让凌思之心头一跳,却强自镇定:“别动,尚未完全愈合。” 他不敢看宁可道的眼睛,只专注于那小小的伤口,仿佛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宁可道看着凌思之低垂的脸,他的睫毛显得格外纤长。
      忽然宁可道没头没脑地说:“凌卿,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仙子还好看。” 他语气真诚,是纯粹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
      凌思之指尖一颤,差点失控。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他别开脸,松开手,声音绷得紧紧的:“胡言乱语!伤口好了,自己当心!”
      宁可道看着他突然变红的耳朵和明显加快的转身速度,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夸你还不高兴了?真难伺候。”
      凌思之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突然失序的心跳。他对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反应感到懊恼,更对宁可道那全然不觉的坦荡感到无力。

      “凌卿,”宁可道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难得的犹豫,“如果……我体内的寸灵之力真的失控了,该怎么办?”
      凌思之没有立刻回头,沉默了片刻,才转回身,目光已恢复平日的沉静。
      “我不会让它失控。”他的坚定如同立誓。
      这一次,他直视着宁可道的眼睛。
      宁可道不知道,寸灵之力严重的不是失控,而是“三元归位”。

      宁可道怔住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用力地削着木棍,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汹涌。
      他将其理解为挚友的仗义,感动之余,依旧未曾窥见那之下深藏的情愫。
      凌思之看着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些种子,早已深埋,只是春风未至,另一人尚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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