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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娥二
对峙了好一会,苏琼仪冷冷地道:“我要回去了,随你便吧。”她将身前的头发用手一拔,双手放到荷包里面,从梁翠翘身边过去。
梁翠翘道:“我也要回去了。”
她走在苏琼仪后面,渐渐地走快了,又同对方时不时并排,双方都保持着一些距离。走了不多时,梁翠翘道:“你还好吗?”
脚步声在说话。梁翠翘已经在心里问了无数遍了,还好吗?还好吗?我不好,我想告诉你,我过得不好,所以你还好吗?
就在自己思想中的时候,苏琼仪才道:“看你过得是很好了。”梁翠翘想她的声音是有点黯淡的。
梁翠翘道:“暂且还没有。”
苏琼仪沉默了半晌,道:“之前我有听到一个消息,说你和于鹤润在一起了,那是不是真的?”
梁翠翘突然“嗬”地怪笑了一下,道:“戴锦世说的?”苏琼仪若有若无地应着了。
梁翠翘抬起下巴颏向天空望了望,真像一个蓝色洞穴,她那时不过是想逃,想跑,跑到一个洞穴里面躲着,不要见任何的光明,希望,那些都是像烟火一样沸腾一会便死亡的东西,它们是不保值的,你无法信任任何的希望,这社会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疯狂,无尽的毁灭与卑贱,她也只好狂笑起来,去找真正保值的,可以长久存在的,甚至她相信是永远存在的东西,她相信她找到了,可是不可以说,不可以说。
那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永久会存在的,她的身体永远知道,曾经有一个未成形的生命到了这里,被她给打死了,她自己也成了一个被打死的人,一具肉身还可以动作,像行尸走肉,她是一堆烂掉的肉。她愿意现在就糜烂了,只留一条骨头出来,被打磨成银项链中间的小坠子,或是一枚人骨戒指,戴在爱人的脖子或手上,或是其他的地方,求师傅打磨的精致美丽些,那么美幻的首饰,是比她这个人带出去有面子太多了的,想来他会非常快乐,极其乐意,那么她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要他快乐,即使他往后同别人结了婚,当看到她身上的这一部分,就什么都会记起来的,那就是爱。
梁翠翘道:“那是以前,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了,我。”
在这卡了一下,她吞吞吐吐地继续道:“我,和他分开。……那不止,不止,真的。我现在过得还好!”
苏琼仪皱了皱眉,道:“那有钱了吧?”
梁翠翘道:“那当然是有的。”
苏琼仪勾起嘴角,语气有点讽刺地道:“哦,那你现在比我过得好了。”
梁翠翘一怔,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笑道:“那又怎么样?”
苏琼仪道:“那么现在你朋友很多吧?”
梁翠翘笑道:“你管呢?”
苏琼仪转头看了她一眼,道:“祝贺你啊。”便大步向前走了。
梁翠翘的脚步反而慢下来。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可恨?自己追来或许是一个错误,自己追来不就是想要她死吗?可是不能这么做,不可以。鞋尖踩到一个凸起物,梁翠翘低头一看,这是个石子,这就是救赎。
她当即握起来,瞄准苏琼仪的小腿肚狠狠一掷,听见对方哼闷,她终于大声笑了出来,马上向后跑,要跑到哪里去呢?后面是正在维修,周围都是墙,简直无处安身,可是还是要跑,一头撞死算了。
再跑到死胡同里面,梁翠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住地要发笑,她报了仇了,苍天有眼。
或许苍天也没想到,一颗小石子可以令一个人的神经如此振奋,仿佛世界都是她的了。
梁翠翘在那站了很久,苏琼仪一直没有追来,不免会有点失望,决一死战的计划是无法实施了。
梁翠翘向周围看一看,便从左面走,有一户人家,那房子风格像农村的,潦潦草草,门和窗户都封死的,门前一棵长弯弯的树,比其他的都壮大,干巴巴的枝像蛇,扎在雪土里的根,一半露在外面,向四处蔓延,也是另一种蛇;皱巴巴的落叶是蛇吐出的信子,雪是含着渣滓的湖泊,净色下是淤泥,她对这些很怜爱。
那房子旁边有个小道,她从中侧身出了去,又转悠到商业街来了,有点恍恍惚惚的,好像世界直接来了一个天地翻覆,恐怕遇见苏琼仪是她做的一场极其邪恶的噩梦。
被人流簇拥着,不知挤到哪里去了,突然听见“嗳!”的一声,梁翠翘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脱口而出道:“不好意思。”
“你——”顿住了。那人拉住她的袖子,非常诧异地又“嗳?”了一声,道:“怎么是你呀?”
梁翠翘愕然抬起头来,这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她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同学聚会上她因为这个女人变得多么妒忌和难堪,简直颜面皆失。现在她出现了。
梁翠翘只好怔笑道:“我还想问呢,真——巧!巧极了!”
汪乾玉笑道:“是吧。”
她另一只手臂上挂一只皮包,同她站在一块的还有两个女孩子,这都是她的朋友。
汪乾玉带她向后一指,不远处有一部从商城二楼装下的电梯,一条瀑布似的。汪乾玉道:“喏,我们刚才就从这边下来的,刚看完电影。”
她讲起来最近热门的一部片子,梁翠翘时不时地微笑又点头,目光偷偷掠过那两个女孩子,她知道汪乾玉不过是想在她们面前充面子,才同自己多说几句。
这下一说完,汪乾玉接道:“好,那以后见,我们先走了,还有别的忙呢!”
梁翠翘迅速反拽住她,道:“乾玉姐,你等一等。”
汪乾玉身子一顿,慢慢地笑起来道:“噢?”
她们说穿了也就是见过一面,这还不是正式的。她怎么能叫她这样亲密。汪乾玉笑道:“怎么啦?”她向梁翠翘端详一番,道:“你是一个人逛吗?他没陪你?”
那当然是说于鹤润了。梁翠翘真恨极了她这么说,他们分手,她能不知道?但在状况中,梁翠翘抬手将口鼻一掩,整只手都要缩进袖口里面,露出四个指甲盖来,作痛哭状道:“乾玉姐,你居然还不知道,我跟他早分开了。”
汪乾玉道:“嗳嗳嗳,别哭别哭,下一个更好。”
梁翠翘道:“就怕没有下一个。”
汪乾玉道:“嗳呀,太夸张了,说得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再见,再见。”
她又要走了,拉旁边一个朋友要先过去,又被梁翠翘给在前面拦住,梁翠翘道:“我倒很想再见他的,但是太难了,太难了,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有新的人了?”
汪乾玉道:“我也不知道,这毕竟是他个人的生活。”
她一直站在她前面,汪乾玉没有办法,只得仓促而无奈地劝慰她几句道:“好聚好散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于鹤润这个人呢,他是太忙了。”她抬起一只手掌对向梁翠翘,道:“当然,我是自己瞎猜的,你们之间什么矛盾我不清楚,不过别这么幽怨嘛,我看你也不差,不愁找不到好男人,唔,这回真走了,你也去逛逛散散心,好吧?”
梁翠翘一见她动了身,突然“呜”一声哭了起来,双手掩面,情不自已,汪乾玉的声音在她听来也正是朦朦胧胧地在说:“嗳,嗳。——他是对你很不厚道呀?”
她原本是假哭,不过是想要通过汪乾玉打听些于鹤润的近来的消息,但听对方一问,就很受不了,双手放开脸时,竟然真流了泪,碾在了两片手掌心上。
汪乾玉把她拉上了,她们找了一家快餐店进去坐,汪乾玉道:“我看有什么话,还是边吃边聊吧。”
坐在她侧面的一个朋友A笑道:“你之前不是说,吃饭说话不尊重人吗,喷口水嘛。”
汪乾玉洋装懊悔地向额头上一摸,向梁翠翘看了一眼,笑道:“我是说过。完了,这下子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现在是美人也难过美人关,美人一哭,我就昏头昏脑地往前冲了!”
她同她那两个朋友一齐笑了起来,梁翠翘只做陪笑,心情并没有起伏,不过是实在讨厌汪乾玉这人罢了。
汪乾玉笑道:“但是呢,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我是很难办到,不过冲冠一怒请红颜吃饭的事现在就做了,怎么着,你们别介意,我拿你们都是当红颜知己看待的。”
等餐上来了,大家先是吃,吃到一半,汪乾玉道:“你待会有事没有?”
梁翠翘道:“没有,我不过是瞎逛。”
汪乾玉道:“吃完了回不回去?”
梁翠翘道:“不回去。”
汪乾玉道:“好嘛。”
推门出店的时候,汪乾玉才邀她一块,那是当然的了。那一天她们到晚上才准备要回去,汪乾玉便跟她聊了几句,打听她现在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梁翠翘含糊其辞,她暂时还未找好。汪乾玉笑道:“我想你一定不知道,下个星期三就是我生日了。”
梁翠翘讶道:“嗳呀,那么生日快乐,这是提前祝贺的,乾玉姐。”
汪乾玉笑道:“到时候,于鹤润会来。”
梁翠翘笑了一下,道:“这样子。”她们不再说话。她还是耐不住,道:“乾玉姐,到时候我来给你祝贺好不好?我今天是一个拖油瓶,本来只想聊几句,不知怎么就给你添麻烦了!你可千万别记在心里!”
汪乾玉也跟她客气,笑道:“人多热闹听没听过?”
梁翠翘当然没有记在心里,对于汪乾玉的好,她一直认为是种必要的悔恨补偿。
她是该做些补偿。
想到那天晚上,从酒楼里跑出来,混发黑的路,跑远才见一杆灯,它是孱弱的。她吻他的额头,像嘴唇正贴在一块热腾腾的毛巾上,拧着往下呲水,埋在掌心里是滚烫的热水,在她手臂上面一泼,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条细细长长的胳膊,在阳光之下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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