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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败名裂
陆子白被关进禁闭室已有月余,他整整哭了一个月。陆靖尘不是不知道,可他也无能为力。
滕竞的丈夫死于御麟宗辖地,死状惨烈。当日案发之时,陆家少主与滕家少主皆在场。更有甚者,两人在一家风月场所内被发现,房中狼藉,浴室水痕未干,传闻沸沸扬扬。
议事厅中,南疆章氏宗主开口,语字字带锋:“陆宗主,陆家贵为天命之族,这一点我们诸宗自会尊重。但论宗主之位,岂能仅看资质?飞升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您说,是也不是?”
旁侧,陆靖尘的异母弟弟亦缓声道:“宗主,小公子虽天赋卓绝,奈何尚未稳重成熟。依我之见,立宗主一事,尚可缓议。”
章宗主轻抚胡须,再度发声,话锋更重:“陆子衿公子天赋亦不俗,性情稳健,为人端方,为此,才深得南疆修士所敬。再者,放眼南疆诸宗,得道飞升者,仅陆老宗主一人,此亦说明,天资,并不足以独撑宗门大任。为了南疆安稳,为了万世根基,还请陆宗主,三思。”
陆靖尘扫视了在场众人,厅中氛围依旧沉重,几位宗主虽未开口,却神情微动,显然尚有话未说。
他并未打断,只静默以对。
这时,周氏宗主缓步上前,拱手行礼,语气温和:“陆宗主。据我所知,陆子安公子与陆子衿公子乃同母所出,自幼通晓宗务,行事持重,性格端方,在南疆素有口碑。更难得的是,近几年子安公子多次代理处理宗门事务,条理井然,诸位长老皆称其稳妥可信。虽说在修为资质上,陆子安公子或许略逊大公子一筹,但当年比武会上,他也曾堂堂正正跻身南疆前十。以此观之,无论修为,心性还是宗务阅历,他都当得起出众二字。在下斗胆一言,若论执掌宗门之责,陆子安公子,或许是更为稳妥之选。”
满厅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被点名的陆子安与牧丛神情如常,恍若局外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场风暴缓缓推进。
就在此时,门外一名内侍匆匆走近,贴耳低语:“宗主,小公子在禁闭室晕倒了。”
陆靖尘的指尖稳稳扣着茶盏,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将盏中茶渣一饮而尽。良久,他终是放下茶杯,低声道:“别管他。”
那茶盏清脆一响,像是替陆子白敲响的一记回音:父亲不救,宗门不容,天下不怜。
迫于多方压力,陆靖尘终究低头,对外宣布:“继承人一事,暂且搁置,待定。”
但他心知肚明,眼下真正的危机,早已不仅仅是继承人之争。
几日后,张五壮系列时隔多年,再出惊世之作。
故事依旧虚构得天花乱坠:周朝末年,张国国君张肃公不论嫡庶,强立爱妾之子张五壮为太子;偏偏张五壮又爱上了敌对唐国的嫡长公主。二人幽会虞国,但事迹败露,不但名节扫地,还连累张唐二国为遮掩丑闻,不惜血洗万人,结党营私。
结局自然是,虞国趁机直捣黄龙,两国覆灭。
这一切,不过几千字。
可字字句句,简直是将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影射得一清二楚。
陆靖尘翻完那本书,脸色铁青,手指死死捏着书页,青筋暴起,眼前甚至一阵发黑。
他怒极:“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
“来人!立刻将此书列为禁书,禁止刊售、传阅、讲读,违者宗门亲查、重罚!”
茶盏再次碎裂,书页飘落在桌,但讽刺与流言,却如瘟疫一般,在街巷暗流蔓延。
次日,陆子白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却仍旧跪在禁闭室内,自罚未止。
陆靖尘心中终究不忍,亲自前来探望。
他立在门前,声音放得极轻:“遐哥儿。”
“······”
陆靖尘微皱眉,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缓缓道:“你这次,捉到了卢武倾的魂,找到了尸,终究是立了功的。爹也不想对你太过苛责。”
“……”
“只是你先去引江县,再潜入联谊所,又在御麟宗眼皮底下搅风搅雨,连累他人为你送命……此番过错,跪满一月,也不为过。”
“……”
陆靖尘试探着靠近几步,目光盯着那张清瘦的脸,语气放柔了些:“虽说如今无人追责,可滕宗主之妹失了丈夫,孤儿寡母,终归可怜。爹已经拟好了一封信,一会儿你抄一遍,送去观衡宗。”
“好。”
陆靖尘顿了顿,又试着唤:“遐哥儿……”
“还有事吗?”,陆子白打断他。
陆靖尘心中一紧。他盯着儿子的脸看了许久,才缓缓问道:“我问你,那联谊所中……有没有人对你无礼?”
“无人。”
“你当真只是为了查案才去?”,陆靖尘叹气,语中终于带上几分疲惫,“爹早就劝过你,别再与滕九皋有所牵扯。你为何偏偏不听?那滕家……我再了解不过。他们家那位老宗主,疯疯癫癫,从不讲理,出了事向来把自己撇的干净。他们一家子……都不是正经人。你以后,万万不可再与他有往来。”
“好。”
······
“听说没?咱们滕少主是断袖!”,中都某家酒楼三楼,一群修士围坐一桌,杯盏交错,谈人生,论贿赂,顺带把宗务当笑料。
“跟陆家的那位少主,对吧?我表叔父表哥的岳父在观衡宗练武场当差,据他说,咱们少主已经被罚了。还清风白鹤呢,结果是龙阳董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滕少主被罚?是因为那个……死了的驸马爷?”
“正是。受罚后就昏了过去,听说到现在还没醒呢。啧,这人还能不能好了啊?”
“诶,说到出事儿,我们那边也出笑话了!”
“你们陶家不是干铸剑的吗?还能出什么花样?”
陶家弟子咧嘴一笑,眼珠滴溜溜一转:“咱们滕二公子,让陶府府兵当贼打了!”
“啊?”
“前几天陶大人外出,再加上咱们少主惹了乱子,陶大人下了死命令,不许滕二公子进门找陶大小姐。结果这位夜里爬楼翻高墙,被人从墙上打下来,摔断了胳膊,差点废了!”
“这么惨?”
“你以为就这?说是他人还昏了半个时辰,醒来就嚷嚷:‘我看到彩虹和神仙了!’。啧,笑死人。”
“这滕家也快成戏班子了……说到底,还是滕竞小姐靠得住,至少办实事,不惹事。”
“就是,那位滕少主修路、修水库,说是为百姓,结果呢?修完最后还不是都通到自家庄子去了。百姓照样吃不上水,谁受益还不明白?”
“哎呦喂,你们几个小点声!反动了啊!”
······
这段时间里,陆子白没有再收到滕九皋的任何消息。
唯独收到了几封来自滕洵的辱骂信件。字句粗俗,措辞难堪,每一封都被陆子白团了起来。
卢武倾的尸体被野兽啃噬,焚烧,骨灰被塞进腐肉里,又被更大的野兽分食。
陆子衿应当可以安息了。
比武会前夕,陆子白独自来到陆子衿的灵前,焚香三柱,一是尽孝悌之情,二是求他保佑平安。
比武会当天,陆子白依旧拖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走进会场。他全程沉默寡言,却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决赛。
在比赛过程中,他数次见到北疆沈家的制服。而身着这些制服的修士,却施展着正宗的观衡宗剑法。他明白,观衡宗弟子从未真正被禁赛过,他们只是换了个名字与身份,继续参赛罢了。
滕家两兄弟对决那日,原本陆子白不必到场,陆靖尘也不许他去。
陆子白那张乌云压顶的脸又冷又硬,不说话,也不吃饭。陆靖尘一连看了三天,最终也实在是被烦得受不了,无奈之下,他松了口,允陆子白在场外围观
“远远地看,别靠太近”。
那日阴云密布,空气中湿气沉沉。
滕九皋与滕洵分立场中,未多礼,便拔剑开始。
二人皆用剑作武器,动作同频,剑法一致,配合默契,仿佛分身一般,却刀刀逼命。
剑气划破长空,灵气波动如潮,伴随着天上渐渐逼近的闪电,台下众人仿佛都忘了这是一场生死相关的比试。
论力道、论速度,滕洵似乎更胜一筹。陆子白看着他那一剑接一剑地逼近滕九皋的腰侧,不由自主闭起了眼。
他不敢看,只能靠风声与灵力流动感知台上的变动。
半柱香后,风止雷静,剑气骤歇。
陆子白睁眼,只见滕洵飞出了结界,落地时屁股朝天,臀部衣料被斜斜地划破一道裂缝。
“你太坏了!你明知道我左手骨折,还故意捅我左边屁股!”,滕洵大叫。
滕九皋挑眉,脸上藏着笑:“嗯”
台下众人愣了几秒后,笑声四起。
决赛那日,陆子白早早便到了赛场。
眼睛还是肿的。他拿凉水敷了敷,但没用,连日哭泣早已将眼泪耗尽,红肿也不是什么说散就散的东西。
他盯着镜中略显狼狈的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为了这场决赛,他特意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用淡胭脂遮住了唇色的苍白。
天下人向来看重第一。他不能输,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擂台另一端,滕九皋已站定。他脸上瘦了不少,神色淡淡,未施粉黛,也无半分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怨。
看台上议论纷纷
“他俩舍得动手吗?”
“看谁先发狠,看谁先心软。”
陆子白平声问:“滕淇,你昨晚没休息好?”
“还好。”
这一份疏离让陆子白有些受不了。他咬了咬牙:“开始吧。”
结界一落,滕九皋便落了下风。
陆子白太熟悉滕九皋的剑法了,每一个出招的细节,他都一清二楚。他袖下灵力翻涌,剑还未出鞘,便能仅靠袖摆挡下对方攻势,而滕九皋已然汗湿鬓角。
见对方动作微顿,陆子白不再留手,右手一抬,唤出长剑。
他左手剑法源自狩猎经验,招招狠戾;右手则兼修南疆剑术与实战剑式,是连陆子衿和米莲华都得小心提防的剑法。
当滕九皋一剑朝他右肩袭来时,陆子白轻巧一转,剑锋斜挑,直接将对方逼退。
半炷香过去,滕九皋始终找不到突破点。他想削掉陆子白手中的剑,陆子白却换手空出,让他落空;他想以力破巧将人击飞,却被陆子白反震,自己先摔了出去。
两人之间,甚至没能擦出什么火花。压根不是势均力敌的对决,倒像是陆子白单方面克制滕九皋。
看着滕九皋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重,陆子白也有些不忍了。他知道滕九皋撑不住。
于是,他主动发起了攻势。
一剑先试探性地刺向左腰,对方避开;再一记横劈,滕九皋死死站住,硬是没动。
陆子白微微侧首,望向对面:滕九皋身形佝偻,仿佛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
他终究是赢不了的,倒不如早些结束这场比试。陆子白闭眼,横剑,一记横劈带着十成灵力,猛扫向对方腹部。
结果可想而知。
滕九皋被震飞出界,单膝跪地,良久不能起身。
“滕淇?”,陆子白隔着结界唤道。
滕九皋仿佛听不见,喘息剧烈,汗珠沿着发丝滴落。
“对不起,我只是想快点结束……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滕九皋猛地吐出一口血。
看台上一片哗然。
滕伯礼腾地起身,喝令:“赶紧把人搀回来!”
滕九皋似是听见了,抹了抹嘴角血迹,拄着剑,踉踉跄跄站起。
此时,结界已落。
他一步步走向陆子白,气息仍不稳,却行了个礼。
陆子白急忙扶他:“不必多礼。”
“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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