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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玉伯父,晚辈说的,不只是青竹的品性与才德,在青竹的眼中,盛的是日月悠长,盼的是兼济天下;青竹的筝里,弹的是五湖四海,奏的是落日山川,她心在广阔天地,可为鹰隼游冲于世间,也可为雨燕迎风翱翔,但是,她一直收敛这样的心思和锋芒,愿意躲在伯父的羽翼下做一朵娇花,愿意按照家中的要求成为合格的女儿,这是为何?玉伯父,青竹这样一个女子,将她囿于后宅琐事,平稳倒是平稳,可当真快乐幸福吗?”
玉常润冷哼一声,质问道:“难道她一个女子扎在男人堆里当个大夫就幸福了?还有,你夜闯青竹居,败坏我惜儿声誉,便是让她幸福吗?”
“青竹是扮作男子去了杏林堂坐诊,那是因为只有杏林堂可以真真正正让她心无旁骛的给患者瞧病,不必担心身份,不必担忧性别。玉伯父可见过青竹整理的医案吗?晚辈有幸见过几次。”
说到这儿,白修远似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眸光中满是敬佩:“从患者体质、生活环境到患者病因病由再到脉象、药方,记录得十分详细,青竹将这些笔记反复确认,整理成手札,晚辈想,若是此案成书流传于世,该会给后世带来怎样的影响,那时,青竹是男儿身是女儿身,还重要吗?”
“玉伯父提到声誉,晚辈与青竹恪守礼节,敬她如日月星辰,从未越雷池半步,何况清白自在人心,人心若黑暗,那目之所极怕是永无光明,而且,青竹品行高洁磊落我既知晓,又何需他人评判。夜探青竹居是晚辈的错,只是今日青竹在杏林堂被接回府,晚辈有些不放心……晚辈知错。”白修远眸光坦坦荡荡,既有不拘小节的气度,又有乾坤洒脱的风骨。
在听到白修远说到"医案"时,玉常润眸色微讶,但马上又恢复如常,而且玉常润本也不是寻常生意人,他不只有一个儿子在南海学艺,还有百十来号武功高超的护卫,可以说游走在江湖边缘也不为过。他早已想见见这位杏林堂真正的东家,难得今日机缘巧合,他见白修远谈吐不凡,态度不卑不亢,心里已有些喜欢,更何况,他作为父亲,女儿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而且,如果不是玉老太爷,如果不是朝歌离世……恐怕惜儿过的,会是不同的人生。玉常润冰冷的神色和暖了一些,继续问道:“不知修远祖籍何处?祖上以何为生?”
这一问,白修远沉默了良久。
玉常润也不着急,端起茶盏一边静品一边暗中观察白修远。
这白修远内含华气隐隐,却并不让人觉得市侩,言谈举止自带山林之静,想来是修真的原因;玉家二子玉青城生来风华绝代,而这白修远面相竟能胜玉青城一筹,不由让玉常润惊叹。
如何评判呢?玉常润脑海中浮现出顾朝歌曾说的——谪仙之姿!
但他仔细回想了下人们的回话,并无人提起这位年轻公子如此风华。
白修远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晚辈从小被师傅带到幽冥林海修炼,从没见过父母,不知身世如何,白姓也是吾师之姓,”白修远顿了顿继续开口,“但家师在天凰、丹桂、雪岚三国留下许多产业交于我打理,这些生意分门别类,我虽并没有一一查验过,却是足够谋生。”
玉常润点点头:“不知修远师承何处?”
白修远道:“家师已飞升,但恕晚辈不知家师师承。”
“飞升?”玉常润一贯冷静的脸庞裂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无稽之谈?”
虽然传闻修真者到一定程度能羽化登仙,但,这毕竟是传闻!从没人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修真真的能羽化。可是……幽冥林海既然名曰‘幽冥’,自是因为它如地狱一般恐怖,若按青竹说的,白修远能‘自由’出入幽冥林海,必然不是常人,想必他的师傅也来头不小,所以竟还由不得他不信。
“晚辈所言句句属实。”白修远态度诚恳。
“那么,”玉常润认真思考了一下,“你将来也会飞升?”
“玉伯父,”白修远答道,“修行一途,前途未知,晚辈不敢妄下断言。”
“修远,”玉常润眼中此刻困惑甚浓,“今日从祠堂离开,我就来了青竹居,是为见你一见,因为我看得出,惜儿对你态度有些不同。可是现在,我当真是不懂了,你,究竟对我惜儿是何想法?”
“玉伯父,”白修远郑重道,“晚辈愿陪她,谱尽日月星河绝响,踏遍八千里路悬壶。”
此话一出,玉常润心中一道闪电劈过,惊得他整个人震颤如筛。半光半影里,遥想起那年他曾对着他心爱的姑娘,承诺此生都会陪着她,醉梦星河,卧松枕月,雨话天青,围炉煎雪。
一瞬间,玉常润忆起很多当年的事,他和她为了早一些实现这些愿望,想着早早让玉青峰接手整个玉府的生意,两人便可天南海北,意气风发,可是谁能想到,孩子倒是很争气,可如今,他在,承诺在,她却离开了。
“伯父,”白修远见他未曾开口,便主动问道,“青竹跪了很久了,不知玉伯父如何才能消气?”
玉常润望了他一眼道:“她决心脱离家族庇佑,选择行医这条路,就必要承受这一遭。”
白修远眉心紧锁,无言沉默,一颗心如同被利刃划过,鲜血如注。
“修远,你心意我已知晓,”玉常润斟酌后再开口问道,“可是你的修真路又该当如何?你师傅岂会允许你因儿女情长而耽搁了修行?”
白修远闻言清笑道:“伯父多虑了,修行,也靠机缘,有人修行一生也未见参悟,随缘即可;而且我派传承随心随性,禁锢未必是正途,我师傅飞升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身由己,意随心’。”
玉常润点点头,表示了然,而后道:“今日你先回去,来日再登门可下拜帖,这样夜闯青竹居终归不好。”
白修远双眸一亮,声音中带了微不可察的喜悦:“伯父,你是同意青竹坐诊杏林堂了吗?”
玉常润瞟了他一眼,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即使过了这一遭,老太爷同意我惜儿行医,却也未必让她去杏林堂,兴许给她再建个医馆什么的。”
白修远:“……”
最后,白修远在玉常润虎视眈眈地注视下离开,终是没有见到玉青竹。
白修远走后,玉常润让玉羽从二楼叫来玉嫣和玉容,问道:“小姐写的医案在哪里?”
玉嫣答道:“回老爷,医案在小姐的书架子上,婢女去拿。”说完就要移步取书。
玉容拉了拉玉嫣道:“老爷何不亲自去看看小姐的书架?书架上不只有医案。”
玉常润见玉容如是说,也不禁好奇起来,他点点头,道:“好,带我去。”
夜深了,南烛楼外寒深邪重。
玉常润手里捏着一本天凰舆图微微发抖,他站在玉青竹的书架子前,整个人都在震撼。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肤浅了。
他总是觉惜儿是为朝歌离世而自苦,却不知自己的女儿已然是破茧而出的蝶,早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种下了大多数男子都无法比肩的志向;他觉得当时惜儿要蓝幻月陪伴着是因为这些年太过孤单,却不知她二人都是胸怀海深的姑娘,小小宅院里粉饰的安逸又怎么圈得住。
可能女扮男装行医是她能想出的最忠孝两全的办法了,想到这儿,玉常润又心酸,又欣慰。
玉常润不由想到玉青竹的话——
“青竹虽为女儿身,志在行医救人……”
“俗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竟不知医者身份有何不妥。”
“欲成诸佛龙象,先为众生牛马……”
“世人对女子多有偏见……惜儿一定要做这件事。”
“……虽千万人吾往矣。”
呵,还是自己对女儿的关心太少,白修远都比自己了解女儿。
更难得的是,这位白公子对惜儿远大志向的理解、支持与纵容,仅这一点,普天之下没有几个男子能做到。
原来惜儿对他倾心的原因在此。
青峰居。
玉青峰上前抚了抚赵静莲八个多月大的肚子,对她说道:“莲儿,你可千万别在操心了,所有的事有我在,相信我。”
赵静莲却不放心,依旧追问:“惜儿还跪在祠堂里吗?天这样寒,我这双身子的人都觉着冷,那祠堂平日没有人气,门窗又不紧实,这样的夜里岂不是更加阴冷?”
玉青峰回想起从祠堂出来后,玉常润对他说的话:“秦公子可谓常州公子中的翘楚,可你的妹妹在秦公子托人前来求亲时,眉毛连动都不动一下,然而她对这白修远,言语之中尽是维护,我只怕她是动心了。你我皆知惜儿从落照峰回来,后街便多了个白府,这明显是冲你妹妹来的。今日玉连去杏林堂带走惜儿,这位白公子作为江湖人,不拘小节,说不定会夜闯青竹居,我要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那我和父亲一起去。”玉青峰道。
玉常润摇摇头:“你回去陪莲儿,今天合族耆老都过来了,她到现在还担着心,她月份大了,受了惊吓,你还是去陪她。”
“相公?”赵静莲见玉青峰不说话,不由询问。
玉青峰一把搂过赵静莲,调笑着:“娘子……惜儿虽然跪着,但若是往后能行医也算全了她的愿望,而且经此一事,说不定她是有了心上人,所以她不白跪。如今天色已晚,娘子确定不陪为夫就寝而要去关心惜儿吗?”
赵静莲听玉青峰称呼她为‘娘子’便知玉青峰又在不正经,虽然她总唤他‘相公’,可他总称呼他‘莲儿’,这样称呼‘娘子’的时候,总是多了些暧昧的味道在里面,于是悄么悄的,她就红了脸。
赵静莲红着脸放下帷幔,遮严这幔账里的无限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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