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番外(七)
沈述白去世几个月后,一个周六的午后,向明溪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牛皮纸文件袋,神色复杂地坐在迟倦对面。
“迟倦,”向明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小心翼翼,“我爸妈最近在帮沈阿姨整理……整理沈述白的一些遗物。这个,是夹在他那堆医学笔记最深处的一个密封袋,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沈阿姨让我……务必转交给你。”
迟倦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文件袋上。它看起来那么平静,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她沉默地接过,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质表面,微微颤抖。
向明溪没有多待,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起身离开了,留下满室的寂静。
迟倦在窗边坐了许久,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手脚一片冰凉。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缓缓拆开了密封线。
里面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封信,和一张微微泛黄的、折叠着的纸。
她先展开了那封信。是沈述白的字迹,比少年时更加瘦硬、沉稳,带着医生特有的清晰利落,但笔划深处,能看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虚浮,像是在精力不济时写下的。
阿倦:
这是我第一次叫你阿倦,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阿倦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春天应该已经到了吧。不知道北京的风是否还带着沙,公园里的玉兰是不是又开得没心没肺了。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做最后一次不请自来的打扰。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沉得我几乎无法顺畅呼吸。我知道,这对你或许并不公平,是一种自私。但我恳求你,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听我说完。
首先,是道歉。为曾经那个冰冷决绝的我,为我后来所有沉默的推开。我从未停止过爱你,阿倦,从十七岁天台上的星光,到你递过来的每一颗糖,那些瞬间,是我贫瘠生命里唯一抵抗虚无的堡垒。正因如此,我无法容忍自己成为你的拖累,你的枷锁。我总想着,把你推远一些,再远一些,你就能拥有更广阔的天空,更轻松的人生。我天真地以为,独自承受病痛和分离,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温柔。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残忍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对不起,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和不解。
这些年,我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你的每一本书,我都读过。看到你走得那么远,站得那么高,我由衷地为你高兴,也感到深深的骄傲。我的阿倦本该如此光芒万丈。《乞力马扎罗的雪》里关于修表匠的描写,关于“寂寥的圆满”,我读了很多遍。谢谢你,用你的方式,理解并铭记了那片属于我的、沉默的战场。
我的时间不多了。最近时常感到疲惫,像一盏快要耗尽的灯。回想这一生,虽然短暂,虽然被疾病标记,但我并不后悔。唯一深刻的遗憾,是没能陪你更久,没能亲口告诉你,你是我黯淡星轨里,唯一,也是最壮丽的相遇。
不要为我悲伤。就像我很久以前告诉你的,星星湮灭了,光还在路上。我的光,或许微弱,但能照亮过你一段路程,已是我存在的、最大的意义。
随信附上的,是当年那本星图的最后一页。我后来偷偷补画了上去,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把它交还给你。
最后,阿倦请你一定要幸福。不是作为对我的告慰,而是作为你本身,迟倦,去热烈地、自由地享受生命。去看更多的星空,去写你想写的故事,去爱那个值得你爱的人。你幸福地活着,就是对我这份迟到的告白,最好的回应。
述白
于生命最后的冬天
信纸从迟倦指间滑落,她已泪流满面。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水,仿佛要将这多年错过的委屈、误解和刻骨的思念,一次性流干。
她颤抖着拿起那张折叠的泛黄纸张,缓缓打开。
那是手绘星图的最后一页。原本的北半球星空图下方,他用同样精细的笔触,添上了南半球的星空。璀璨的南十字座,朦胧的大小麦哲伦星云……在两大星空的中间,他用极细的笔,画了两条无限接近却永不相交的纤细轨道,一条旁边标注着“北”,一条旁边标注着“南”。
在轨道的下方,是他写下的一行小字,墨迹似乎比信上的更新一些:
“你在南半球的星空下,我在北半球的病榻上。我们共享着,同一片宇宙的沉默与辉煌。平行,即是我的地久天长。”
迟倦再也忍不住,将那张星图和信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要抓住那早已消散的温度和心跳。窗外,春光正好,玉兰花开得热烈而纯粹。
这封迟到了三个月的信,这迟到了十年的爱意,像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终于落在了她干涸的心田上。所有的疑惑、怨恨,在这一刻被冲刷殆尽,只剩下巨大的、令人心碎的释然和那跨越了生死的、深沉如海的理解。
他从未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她的宇宙里,永恒地平行,永恒地照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