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昭武帝顾弘登基已逾三月，龙椅尚未坐暖，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如同蛛网般悄然缠绕上来，试图将他困于其中，化作提线木偶。这股力量的源头，直指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

　　王瑾侍奉先帝多年，把持内廷，党羽遍布朝野。

　　新帝年幼，在他看来，正是攫取更大权柄、甚至行那“立皇帝”之事的绝佳时机。他表面上对新帝毕恭毕敬，事事请示，实则利用批红之权与对宫禁的掌控，不断安插亲信，把持奏章流通，更暗中结交部分摇摆不定的朝臣，隐隐形成一股能与皇权抗衡的阉党势力。

　　顾弘坐在御书房内，看着几份被王瑾以“不合规制”或“需再斟酌”为由驳回的、关乎吏治清查与边关粮饷的紧要奏疏，年轻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他心知肚明，这老阉奴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也是在一步步蚕食他的权力。

　　“陛下，”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王公公求见，说是关于今年江南织造贡品遴选之事，需陛下定夺。”

　　又是这些无关痛痒却能彰显其内廷权柄的小事！顾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宣。”

　　王瑾躬身入内，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细声细气地禀报着贡品花样、用料等琐碎事宜，话语间却不时透露出“此事老奴已初步筛选”、“按旧例当如何”之类的暗示，俨然已将内廷事务视为自家后院。

　　顾弘耐着性子听完，淡淡道：“有劳王公公费心，此事便依公公所议去办吧。”

　　王瑾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躬身退下。

　　看着那老迈却依旧精悍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顾弘搁在龙案上的手，缓缓攥紧。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安王叔北伐在外，朝中他所能完全信任、且有能力与王瑾这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抗衡的，唯有暮云！

　　是夜，大雪纷飞。暮云应密召，悄无声息地潜入乾清宫暖阁。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殿外的严寒，却驱不散君臣二人眉宇间的凝重。

　　“暮云姐姐，”顾弘挥退左右，对暮云用了旧称，语气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与冷厉，“王瑾那老贼，其心可诛！如今皇叔远征，朝中诸事多有掣肘，长此以往，朕恐成汉之献帝！”

　　暮云一身墨色常服，立于灯下，身姿如松。她看着眼前虽显稚嫩却目光坚定的少年天子，心中既有欣慰，亦有沉重。

　　“陛下无需忧心。”暮云声音清冷，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王瑾虽势大，但其根基在于内廷与部分朝臣的勾结。其罪证，臣已暗中收集不少。”

　　她走近几步，低声道：“王瑾贪墨宫帑，插手科举，更与江南盐枭、边镇将领皆有不清不楚的往来。其侄王璞，在吏部任郎中，卖官鬻爵，证据确凿。其心腹干儿子，掌控着京城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恐有不轨之心。”

　　顾弘眼中精光一闪：“暮云姐姐的意思是……”

　　“除恶务尽，雷霆一击！”暮云目光锐利如刀，“但其党羽遍布，需周密布置，以免打草惊蛇，引发朝局动荡。首要，需切断其内外联系，控制宫禁，拿下其军中党羽！”

　　君臣二人就在这暖阁之内，对着宫城舆图与朝臣名录，低声商议直至深夜。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一个沉稳如渊，一个锐气初显，共同勾勒出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机会很快来临。次年春祭，皇帝需亲赴南郊天坛祭天。王瑾作为司礼监掌印，自然需全程陪同，安排仪仗宿卫。

　　祭天前夜，顾弘于宫中设宴，犒劳随行护卫的禁军将领及内廷有司官员，王瑾及其几个核心党羽均在席中。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顾弘端坐主位，忽然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坐在下首的王瑾：

　　“王公公，朕近日翻阅旧档，见先帝时有一桩江南科场舞弊案，牵连甚广，最终却不了了之。不知公公可知内情？”

　　王瑾心中咯噔一下，面上笑容不变：“陛下，都是陈年旧事了，老奴……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了。”

　　“哦？”顾弘语气转淡，“那朕帮公公回忆一下。弘业十七年，江南乡试主考受贿十万两，舞弊考生中，有一人名叫王瑞，似是公公族侄？”

　　王瑾脸色微变，强笑道：“陛下明鉴，老奴那侄儿不成器，但与舞弊案绝无干系，定是有人诬陷……”

　　“诬陷？”顾弘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轻轻放在案上，“那这由王璞（王瑾侄，吏部郎中）亲自记录的、详细记载了收受各方贿赂、包括插手科场买卖名次的账册，也是诬陷吗？”

　　账册一出，满堂皆惊！几位王瑾党羽顿时面如土色！

　　王瑾霍然起身，老脸瞬间阴沉下来，眼中再无半分恭敬，只有狠厉：“陛下！您这是何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奴侍奉先帝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功劳？”顾弘冷笑一声，也站起身，少年天子的威压骤然释放，“贪墨宫帑，结党营私，操纵朝政，甚至意图染指军权！王瑾，这就是你的功劳？！”

　　他猛地一拍桌子：“来人！”

　　殿门轰然洞开！一身飞鱼服、煞气凛然的暮云，按刀而入！她身后，是数十名眼神冰冷、手持劲弩的锦衣卫精锐！瞬息之间，便将整个宴会厅围得水泄不通！而原本应该由王瑾心腹控制的外围禁军，竟毫无声息！

　　“王瑾及其党羽，勾结外臣，祸乱朝纲，给朕拿下！”顾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昏君！你敢！”王瑾目眦欲裂，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竟狗急跳墙，猛地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欲作困兽之斗！他身边的几个死忠太监也纷纷抽出暗藏的兵刃！

　　然而，他们快，暮云更快！

　　绣春刀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雪亮闪电，后发先至！刀光一闪，王瑾持匕的手臂齐腕而断！鲜血喷溅！

　　不等他惨叫出声，暮云刀锋回转，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皮肤，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位权倾一时的老太监。

　　与此同时，周围的锦衣卫如同虎入羊群，弩箭精准点射，刀光闪烁，王瑾那几个试图反抗的党羽瞬间被格杀当场，血溅华宴！其余附逆官员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

　　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廷政变，尚未开始，便已雷霆般终结。

　　王瑾被废去武功，打入诏狱。其侄王璞、以及掌控神机营的干儿子等核心党羽，被锦衣卫连夜抄家锁拿。牵连出的各级官员多达百人，朝野震动！

　　暮云坐镇北镇抚司，亲自审理此案。诏狱之内，灯火通明，哀嚎遍野。铁证如山，无人能抵赖。王瑾苦心经营多年的阉党集团，在锦衣卫的铁腕之下，土崩瓦解。

　　半月后，昭武帝下旨：王瑾罪大恶极，凌迟处死，夷三族。其余党羽，按律严惩，该杀则杀，该流则流。空出的职位，迅速由顾弘与暮云早已考察好的、相对清廉或忠于皇事的官员填补。

　　经此一役，内廷权柄重归皇帝之手，朝堂风气为之一清。年轻的天子顾弘，以一场干脆利落的宫廷清洗，向天下昭示了他的手段与决心，再也无人敢因其年幼而心存轻视。

　　处决王瑾那日，天空飘着细雨。顾弘站在宫墙之上，望着刑场的方向，久久不语。

　　暮云静立在他身后，如同最沉默的守护。

　　“暮云姐姐，”顾弘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这龙椅之下，果然是累累白骨。”

　　暮云看着少年天子略显单薄却已能扛起江山的肩膀，轻声道：“陛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扫除奸佞，方能海晏河清。”

　　顾弘转过身，目光落在暮云冷冽而忠诚的脸上，深深一揖：“此番，多谢姐姐。”

　　暮云侧身避过，拱手还礼：“此乃臣分内之事。”

　　雨丝轻柔，洗刷着宫墙的血色。年轻的帝王与他最锋利的刃，在这雨幕之中，完成了权力交接后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朝堂的暗流暂时平息，但他们都明白，这万里江山的担子，才刚刚开始。而北伐的战场上，烽火正炽，安王顾清晏的命运，依旧牵动着京城无数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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