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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衣巷金兰诉衷肠
薛释驾着马车在姚府门前停下时,柳栖梧几乎是踉跄着跳下车的。
大门新涂着朱漆,在太阳底下泛出光鲜亮丽的色泽,晃得她眼晕。
门房不敢放她进来,匆匆请来了姚元月身边大侍女丹红。丹红一见到她,像是看出她知道了什么,眼圈明显红了:“我家姑娘在归云阁,请娘子随我劝劝我家姑娘吧,还有三日就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每日水米没进几口呢!”
柳栖梧跟着她往内院走,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裙摆翻飞。都到这时候了,她才不顾旁人说她不够端庄什么的。
到了归云阁,柳栖梧推门而入,只见诺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人枯坐在梳妆台前。此人身形比月前见面时的姚元月要单薄纤瘦,乍一看,并不像是她。
可柳栖梧怎么会认不出她就是姚元月呢?
姚元月听见动静回头,脸上闪过一瞬的慌乱,随即抬起嘴角扯出笑意:“栖梧?你怎么来了?”
她起身时身子有些不稳,柳栖梧快步上前扶住她,手指触到她手腕的刹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手腕的皮肉仿佛都变薄了,先前还是圆润的鹅蛋脸,如今下巴都变尖了。
“月中你让丹娘送信,说分身乏术,我再不来,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柳栖梧再也忍不住,用双臂环住她。
姚元月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轻轻靠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那你呢?我看了萍意送来的信,才知你这段时间都在为办画馆的事费心。对不起,作为你的好朋友,我都不知道你的义学早已出事,什么忙都没帮上,只知道约你去钓鱼,让你陪我散心。”
柳栖梧的鼻子一酸,将她抱得更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只顾着自己的事,都没察觉你身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要解印自辞?入仕不是你从小的念想吗?还有婚事,怎么突然就定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姚元月从她怀里退出来,轻轻摇了下头:“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或许我这性子,本就不适合在官场混。”
她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疲惫:“我不会像旁人那样对着上官阿谀奉承,也学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上次的一个案子,我轻信了同僚的话,把证据交了上去,才知道自己被当刀使,差点害了无辜的人。”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够圆滑,也不够势力,不会讨好,不会假笑,还容易相信人被人当刀使……每天醒来都要想着谁的话是真的,谁在背后算计我,我真的好累啊。”
“或许我做不到‘姚元昭’,”她抬手拨了拨鬓边的碎发,“你看,我都打算做回‘姚元月’了,你该为我开心才是。
柳栖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以前总是亮如夜空中的星月,如今却蒙着一层雾:“你的头发丝都在告诉我你不开心。姚元月,你看着我,别骗我。”
姚元月垂下眼。她想起来什么,从梳妆台的瓷瓶里抽出一支卷轴,塞到她手里:“哪有不开心?你看,这是我未婚夫的画像,宋家的独子,长得很是俊朗,不比你的假夫君差。”
柳栖梧看也不看,就将它塞回原处:“我不看,就算你决定做回姚元月,也不该这么仓促就成婚。你以前总说,话本里的花好月圆都是骗人的,海誓山盟都是给人看乐呵的,怎么轮到自己,就突然想通了?是不是他逼你了?”
“没有!”姚元月的声音抬高又低下去,“成婚是我主动提的。你看,我答应阿昭的事我没做道,那既然小时候定下来这桩婚事,拖了这么多年,也该履行婚约,我不想再言而无信了。”
“履行婚约?”柳栖梧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苦读多年,坚持这么久的心愿,真的甘心放弃吗?你说过,你要让嫉妒阿昭的人好好看着,阿昭会走得更高更远……”
“我没忘!”姚元月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我没办法啊……我不够勇敢,也不够聪明,在官场里撞得头破血流,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伸手擦掉柳栖梧的眼泪,自己的声音却带上了哭腔:“你怎么哭啦,别哭啦。不管我是否甘心,都事已至此了,你看你,遇了这么多事还能坚持下去,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你一定会成功的,不管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希望你做回你自己,”柳栖梧抱住她,声音再度哽咽,“不管是姚元月还是姚元昭,你是你自己就好……”
姚元月微微颤抖着,终于没忍住,两滴眼泪砸在柳栖梧的肩上,迅速洇开湿痕,她悄悄蹭了蹭,把脸埋在柳栖梧颈间。
柳栖梧道:“阿月,咱们都不想把不开心的事说给对方听,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以后不能这样。朋友不是只分享喜乐,有难还要同当。以后,我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坎,都不许瞒着对方,好不好?”
姚元月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却笑了出来,伸出小指:“好!我们拉钩,谁要是再瞒着,就罚她一辈子钓不到鱼。”
柳栖梧也笑了,手指相触时,突然发现她的小指少了个东西:“以前你总戴着一枚白玉戒,从不离身,怎么没了?”
“是啊,怎么就没了,”姚元月的笑慢慢消失,“就是……找不到了。解印自辞那天,从官署出来就找不到了,或许是阿昭对我太失望了,不想再认我这个没用的姐姐。”
“别胡说。”柳栖梧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人还会有走丢的时候,更何况物什呢?我母亲说要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莫名其妙找回来的。你别急,耐心等等,说不定哪日就冒出来了。”
马车回到齐宅时,天色已暗。萍意候在门口,见了她连忙迎上来。
柳栖梧的脚步有些虚浮,推开正屋的门,就看见李祈坐在桌边,桌上的几碟小菜还冒着热气。见她进来,他的目光在她发红的眼眶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示意萍意给她盛晚热汤。
“我不饿,”柳栖梧勉为其难地坐在木凳上,语气恹恹的,“我竟然今日才知道……阿昭出了事。”
李祈没强求,只是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已经入秋了,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柳栖梧抬头缓缓看向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是我户署同僚,我自然听过他的事,”李祈舀了勺汤,语气平淡,“我以为你也知道。”
“你以为我知道?”柳栖梧站起身,凳腿在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我这段时间又是想着筹备画展,又是忙着明月馆的备案,脚不沾地,怎么会知道?姚元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明明知道,却半个字都没跟我说!”
李祈放下汤勺,眉头微微蹙起:“我出事你也没这么大反应。不管怎么说,旁人的事,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柳栖梧气得发笑,转身往灶房走,萍意连忙跟上去,她却挥挥手:“不必跟着我。”
不多时,她拎着一坛酒出来,“啪”地一声把坛子放在桌上,酒液都溅出来几滴。
薛释动了下鼻子:“桂花酒?好品味,娘子一出手就摸出我的珍藏。”
萍意脸色发白:“你怎么又把酒藏在灶房了!”
她伸手想要拿起酒坛:“您不能喝酒啊!”
“我就要喝!”柳栖梧护着酒坛,推开萍意的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就灌了一口。酒液入喉,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祈看了薛释一眼。薛释见状,连忙拽着萍意往外走,低声道:“先生和娘子有话要说,我们别打扰,就在外面候着。”
正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跳动着,映得柳栖梧的脸忽明忽暗。
她又倒了一杯,饮尽,指着李祈的鼻子:“阿昭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的弟弟,我们情同手足。与我当然有关。噢,我差点忘记了,您没有朋友是不是?您是王世子,身边的人都是臣子,事事都要服从您,您怕是根本不知道朋友是什么。”
李祈的脸色沉了下来:“抱歉,我有朋友。”
“是谁?”柳栖梧往前探了探,“您在乌衣巷住了这么久,我怎么从没见过?难道是兰蔚县主?”
她的语气愈发阴阳怪气:“也是,县主身份尊贵,配得上王世子。”
“她是我的表妹,不是朋友,”李祈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是谁?”柳栖梧步步紧逼,“说不出来了吧?”
李祈被她逼得没了办法,索性抱臂微抬下巴,睨着她:“无可奉告。”
“你!”
柳栖梧咬了咬牙,看着他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忽然有了个冲动。
她起身快步走到李祈面前,趁着他不备,抬手解下发带,猛地蒙住他的眼睛。
李祈下意识抬手去摸,刚触到发带,柳栖梧便道:“不准解开!”
“你胡闹什么?”李祈的声音沉了下来,手停在半空,没有再动。
“我没有胡闹,”柳栖梧站在他面前,“我不想看到你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样子,更不想听你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教。要么你就别出现在我面前,要么你就闭上你的眼睛。”
“你只是蒙上我的眼,我照样能说话。”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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