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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
庭院里,晨间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草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爱娃裹紧了厚厚的羊毛披肩,蹲在那一小片菜园里,动作利落地将一颗颗饱满的卷心菜砍下。自从身体复原,这块由她坚持开垦出的小菜地就成了她的心头好,或许这份对土地的亲近,也流淌在她的血脉里。
“哦对了,艾伦,”她抬起头,呼出一团白气,脸颊因劳作泛着健康的红晕,“今天我的父母就要到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艾伦正心不在焉地将收下的菜归拢到一旁的篮子里,闻言动作顿了顿。“是啊,”他应和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庄园入口的小路,“可得让妈好好看看你这些宝贝长得有多好。她准会夸你。”
“诶,你发现没有?”爱娃的注意力回到菜地上,她用手指轻轻拨开最外层带着虫眼的叶片,露出里面鲜嫩的心。她指着几棵还未收割的白菜根部那些异常厚重的冰露,以及叶片边缘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才初冬,这霜气就侵到菜心里了。恐怕今年的雪会来得又早又猛。”
艾伦这才蹲下身,顺着妻子的手指看去。他不是个有经验的农人,但也看得出这景象与往年不同。他点了点头,眉头微蹙,但思绪早已飞到了更远的地方:老迈耶将军,他那位位高权重、目光如炬的岳父。工厂的蓝图、与市府和银行的角力、新式步枪的订单……无数纷杂的念头塞满了他的脑袋。他此刻最需要的,正是那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将军的一句点拨。岳父的这次来访,远比天气预报重要得多。
“放心吧,再大的雪,我们的屋子也暖和。”艾伦拍了拍爱娃的肩,安慰道,但语气中的一丝游离或许只有爱娃能察觉。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口哨声由远及近。工程师亨利穿着利落的工装,身旁跟着同样精神抖擞的里奥,两人正大步流星地向院外走去。
“埃尔多安先生,夫人!我们去钢厂了!”亨利扬声喊道,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一天工作的热情。
艾伦从思绪中被拉回,朝着亨利和里奥离去的身影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庄园入口方向,计算着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些就让我和汉娜来收尾吧。”爱娃手中的活不停,语气里透着了然。艾伦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吩咐马夫备车。
火车站台被蒸汽与煤烟的气味笼罩,尖锐的汽笛声划破寒冷的空气。巨大的金属车轮缓缓停止转动,一股股白色的蒸汽从火车烟囱中奋力喷出,如同挣脱束缚的渴望,升腾、扩散,最终融入铅灰色的云层,带着无数人的期盼与不安,奔向未知的天际。
车厢门打开,老迈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未穿着彰显身份的将军制服,仅是一袭深色大衣,却依旧身姿挺拔。莉丝夫人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缓缓步下火车。令人意外的是,漫长的旅途似乎并未让老迈耶显露出疲态,他的眼神反而比在首都时更为清亮,仿佛远离了权力漩涡的中心,连呼吸都变得更为顺畅。那片土地沉重的气压,此刻正从他肩上一点点卸下。
艾伦立刻迎上前,从岳父岳母手中接过行李。“父亲,母亲,一路辛苦了。”他的态度恭敬而周到。
莉丝夫人温柔地端详着他,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慈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好孩子,让你久等了。我们很抱歉……在你父亲去世最艰难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那时局势微妙,我们实在……”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往事如一根细小的冰刺,瞬间扎入艾伦的心口。自幼失去双亲的他,在成长过程中除了老保姆汉娜无微不至的照顾,很少体验过来自其他长辈的直接关爱。莉丝这番话虽然勾起了失去父亲的痛楚,但那只轻抚他脸颊的手和充满关切的语气,却也带来了一种陌生而珍贵的温暖。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绽开一个宽慰的,甚至带着点依赖意味的微笑。“都过去了,母亲。现在你们能来,就是最好的事。您不必多在意。”他轻声说道,语气真诚。
“你长大了,艾伦,也瘦了许多。你很不错。”老迈耶的话语虽简短沉重,却透着一股男性长辈对晚辈的极力认可,“你长大了。”
皇宫深处,书房内的空气似乎比外面凛冬的寒意更加凝重。烛火将皇帝雅各布二世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背后的奥利多全国地图上。被称为“暗剑”的心腹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地立在下方,方才的汇报并未立即得到回应。
只有羽毛笔尖划过昂贵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情报被投入火盆的噼啪声。雅各布正逐字审阅着来自各部门的奏报,他的耐心如同捕猎前的猛兽。
“陛下,”暗剑终究没能完全压下那丝疑虑,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老迈耶已经到了艾伦的庄园。”
雅各布的动作并未停顿,目光依旧停留在纸面上的一行字句,仿佛那行字比一位功高震主的将军的动态更为重要。
暗剑向前微不可查地踏了半步:“陛下,您难道……真的一点不担心老迈耶会借此机会,有所动作吗?”
笔尖终于停住了。
雅各布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没有丝毫暖意,锐利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暗剑试图维持的平静。“哦?”他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你,又有了什么高见?”
暗剑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但仍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明鉴!那艾伦,说到底终究是个商人,可他现在更是老迈耶的女婿!他经营的,不是棉花粮食,是枪,是炮!这其中的关窍,老迈耶岂会不懂?万一他通过这层关系……”
“哈哈……哈哈哈……”雅各布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死寂,却比沉默更令人胆寒。他放下笔,缓缓从高大的书案后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你觉得,”他停在暗剑面前,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老迈耶那种在权力场里浸淫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会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地去碰艾伦这个‘烫手山芋’?”
他背着手,踱到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我告诉你,现在盯着艾伦的,只有两种人。”雅各布伸出两根手指,“一种是盼着他出错、好借此攀附朕以求升官发财的官僚;另一种,则是巴不得朕的江山出乱子的反动余孽。”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前者,不过是嗡嗡叫的苍蝇,无伤大雅。可后者……”他冷笑一声,“但凡他们中有谁敢去接触艾伦,立刻就会被朕的眼线撕碎。艾伦,他身边的人,他运出的每一块铁、每一桶火药,都会被查个底朝天!”
“老迈耶比谁都清楚,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军部里那些以他为首的骄兵悍将,朝堂上那些与他势同水火的文官集团……他任何一点不必要的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他的利箭。”雅各布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掌控力,“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做个纯粹的岳父,去享受天伦之乐。任何超出这个范围的举动,都是在自寻死路。”
暗剑深吸一口气:“可是陛下,终究是……不得不防啊。”
雅各布猛地逼近,俯身凝视着暗剑,阴影几乎将对方完全笼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一字一句地说道:
“防?一件工具,需要防着它被使用吗?一座矿藏,需要防着它被开采吗?”
“艾伦的工厂现在还小,他运出的每一支枪、每一门炮,都在朕的掌控之内,朕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让他去折腾,让他去壮大……等到他的工厂大到我军不可或缺之时,”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它自然就是‘皇家兵工厂’。他挣下的所有家业,不过是暂时替朕保管罢了。成为朕的东西,朕还需要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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