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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
第二日晨起下了几片雪花,铺了薄薄一层,皇帝至禁军大营巡视时,看见了在方霆旁边听着安排眼底乌青的郁怀季,以及拿着城防图正和顾行川说着经略议论的郁怀盛。
皇帝私服,带上了缠着他说要见表兄的梁钰,止了一干人等的跪迎,从郁怀盛身上收回了视线,郁怀季昨晚的质问虽是为了激怒他,却有话问到了点子上。
他为什么对郁怀盛不会那般薄情?多年的感情无法朝夕之间就抹去,而今时今日的郁怀盛,尚且心性幼稚,并未做出什么恶极之事。
那他对郁怀季呢?
坐上主位接过郁怀季奉来的茶,又看了看他神色,话绕在嘴边却说不出口,郁怀季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真是可怜可爱。
昨日打他那巴掌着实重了些,脸上印子都没消尽,到底伤了他面子。但这小兔崽子着实可气,皇帝转念一想,便又心安理得地看他给自己添茶。
郁怀季倒是浑然不觉,毕竟他也不能蒙着面出来,他替皇帝摆了茶盏,转头避着人打了个哈欠,对眼巴巴的梁钰煞有其事地说道:“你的水不归我管,你找陛下讨。”
待梁钰好好看了他一眼后,梁世子也不在乎喝不喝水了,当即便急切地问道:“季兄你这脸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方霆下意识看向了郁怀季,虽早发现了他脸上的伤,但关系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又不好多说什么,郁怀季讪笑两声,说道:“没有没有,昨夜睡觉窗户没关严实,蚊子叮的包而已。”
只是现下是什么时节,哪里来的蚊子,梁钰狐疑地看他一眼,瞥见一旁脸色难看的皇帝,这才恍然大悟,咽下了剩余的话。
皇帝本是巡察,也没有什么要事,方霆汇报了禁军换防的安排后,皇帝又问了问跟游魂一样憋着困意的郁怀季:“今日上任,感觉如何?”
郁怀季勉强挤出个笑,说道:“托陛下的福,臣还……”他把“死不了”仨字吞入腹中,说道:“甚好,今日晨起先是去刑部调了另外一些卷宗,想着等会闲余时间翻一翻,陛下不是有旨令京中各家公子参与禁军训练,为的是养我大齐儿郎报国之志向,方才臣招呼他们去了,下午若是得空,臣还得去户部,讨个账册。总之,不用几日,六部的大人都得认识臣了,哦,京中各家公子也该认识臣……和吴王兄长了。”
方霆侧头看了他一眼,郁怀季敛容,依旧带笑:“陛下放心,臣一定将您交代的事办好,时候不早了,陛下可要用膳,臣去准备,不过营中饭食不比宫中,还望陛下体谅一二。”
梁钰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帝,见他不似动怒,遂道:“我同殿下一起去!”
郁怀季摆摆手:“陛下既带了你来,想必是有大用的,你要走了谁侍候陛下?”
皇帝道:“自然是你来侍膳,多添一副碗筷,总不能让你弟弟没有饭吃。”
郁怀季无名火起,又在一瞬间压了下去,他自然知道,皇帝仍旧为昨晚之事心存不快,打了他一顿也不解气,只好拿这种事情来磨他。
方霆正想开口,却见郁怀季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只见他面色平静,转而挂上一抹笑,说道:“自然,阿季于您和将军是晚辈,与梁世子相较又是兄长,怎可只贪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不为他人考虑,爹爹想的周到,是阿季粗浅了。”
难道郁怀季不饿么,自然不是,郁怀季在给皇帝布菜的时候恨不能将菜全塞进自己嘴里,他面上依旧笑吟吟的,这几分虚假的父慈子孝就是迟钝如梁钰都觉得不对劲。
他一顿饭着实吃的有点心惊肉跳,而郁怀季则是困得眼皮直跳。
等后续由方霆陪同皇帝视察,日头过午,时间空余下来,郁怀季想着也该同皇帝就此案对赵家的说法统一口径,便往皇帝暂时休整的营帐走去。私下里他对着皇帝素来不顾什么礼节,这回不想倒是在帐外被拦住了,值守的内侍拜道:“望六殿下稍待,吴王殿下正与陛下叙话,小人即刻前去通禀。”
今日薛公公并未随行,皇帝只带了几个小内侍,但他们也知道如今郁怀季的地位,自不敢怠慢。
“不必”郁怀季顿住脚步,摆了摆手,说道:“我站这等等就好……两位都是陛下信得过的人,我这做儿子的,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自然不好去打搅父兄叙话。”
帐子本就不隔音,郁怀季先是听到几声低泣,猜想郁怀盛哭相难看,略蹙起了眉,隐约听得里面皇帝斥了一句“不成体统”,虽是斥责,但似乎没有多少怒意。
他不动声色地挪近了几步,那副殷切的神色,就差扒着帘子偷听了。
当值的侍从见他如此行径,到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制止,几番欲言又止,郁怀季嘿嘿一笑,原想掏点银子“酬谢”,只是出门只带了些铜板,可谓囊中羞涩,这些钱还是他打算留着去街上买吃食的,最终也只从袖中掏出几颗昨日买的,已然冷透的糖炒栗子,一人塞了一把,说道:“买了些栗子,你们也尝尝。”
两人望着手中的栗子,也不阻拦郁怀季了,怔了怔才道:“多谢殿下赏赐。”
里头父子二人谈话倒也未曾十分避讳,是以郁怀季从缝隙中隐约瞧见郁怀盛跪在皇帝膝边抹泪,又听得他说道:“儿自幼以为爹娘恩爱非常,爹爹对娘亲曾是何等深情,为何如今忍心如此对待儿子?难道是深情渐消,只剩一个虚名了么?”
皇帝说了什么郁怀季不曾听清,他听郁怀盛哭的可怜,满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听郁怀盛说道:“爹爹为什么要这样对儿?儿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招得父亲厌恶,娘亲去的早,儿子有赖阿爹爱护才能平安长大,可是如今我竟看不见昔日半点情分,若母亲尚在,尚能怜惜孩儿……阿娘若在天有灵,见夫妻情分淡薄,儿子与阿爹如此生疏,想必也会十分痛心。”
随后长久没有听见声音,只能隐约听见几声郁怀盛的啜泣,郁怀季不死心地往里瞄了瞄,正瞧见郁怀盛伏在皇帝膝头,皇帝低着头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觉着无趣,心下烦躁,墙角也听够了,只想着离去,皇帝却先一步唤了人进去,小内侍正好替郁怀季禀报了一声,领了皇帝吩咐出来后对郁怀季道:“六殿下,陛下唤您进去呢。”
郁怀季却不急,问道:“陛下吩咐了什么?”
小内侍依言如实答道:“陛下命小人准备些柿饼来。”
郁怀季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军中事务从简,比不得宫里,这些民间寻常小食……若陛下此刻要,顾郎君经手饮食一项,你不如去他处问问。”
郁怀季笑眯眯地走入营帐,只见皇帝面色平静,郁怀盛静静立在他身侧,郁怀季连礼都没给皇帝敷衍一个,便说道:“刚听闻陛下命人准备柿饼,臣却不知陛下何时喜欢上了这类果脯小吃了?”
还不待皇帝说话,郁怀季的视线落到郁怀盛身上,才恍然大悟地道:“哦,想是给兄长准备的,陛下对兄长可真好。”
皇帝本不想与他计较,只是听着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实在头疼,问道:“你要干什么?”
“有正事与您相商,事关军务一案……”郁怀季又瞟了一眼正阴着脸盯着他的郁怀盛,笑盈盈地道:“关系重大,怕要单独与您说。”
皇帝抬头看了看他,瞧见郁怀季笑得难看,眼中倒有几分不屑,只道:“军务案你兄长也知道些许,不妨事。”
郁怀季心中冷笑一声,皇帝这旧情念得倒是好,连脑子都不带了,他来找皇帝真是浪费心力。
“陛下,臣已说过此事干系重大,臣也是奉命查案,不敢擅专,又牵涉朝中庶务,臣想,即使是储副也该避嫌,更何况是兄长呢?”
郁怀盛暗暗咬牙,他怨毒的眼神郁怀季只当作看不见,而是一脸真诚地看着皇帝,皇帝思及郁怀季所言庶务,示意郁怀盛先行离去。
郁怀季心情大好,毫不客气地面对皇帝坐下,只不过一时忘形牵扯到旧伤,龇牙咧嘴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已凉,郁怀季润了润嗓子,并不耽搁,低声说道:“臣已了解了此案,只是当事案犯还不曾讯问,臣一会去一趟,会耽搁些时间,已向方将军告了假,只不过要来问陛下一句,赵家那边的意思是让我速速坐实罪名,甚至一些还未考证的错处也一同按下,这么下来,涉及的人可就有些多了……”
皇帝点点头:“赵家若是问你,朕的态度你如实说就是,先顺他们的意思,只是所涉人员皆由刑部看押,先不许处置,一干疑议,让吴堂出来顶着。”
皇帝看了看他,忽然问道:“身上的伤还疼吗?”
郁怀季狐疑地看他,往后挪了几步:“我若说句不疼陛下是不是要按着我再打一顿?”
皇帝的脸色十分精彩,可谓集齐了恼怒、憋屈、烦躁等各种情绪,他张了半天嘴,愣是没从嘴里吐出半个字。
郁怀季接着又道:“哦,难道爹爹是怪罪我打扰了您与兄长?”
皇帝听着他这语气,眉心一抽,说道:“郁怀季,若不会说话你就滚出去。”
郁怀季得令,敷衍地作了揖,正要踏出帐子,却又停住脚步,回头说道:“陛下,这里不如宫中,您要吃什么或是需要什么,我一会顺便给您带回来?当然,除了柿饼。”
皇帝一时语塞,却问他:“你顺道?”
郁怀季笑眯眯地点点头:“臣正要去潇洒一番呢,许久未去素香楼,今日正好去看看有没有新来的伶人。”
皇帝怒道:“不准去!那些地方早和你说去不得,你还不放心里是不是?”
郁怀季疑道:“为什么,臣不明白,那些地方既建了,不就是让人去的吗?否则它为何要存在?”
皇帝又是一阵语塞,咬牙切齿道:“那地方鱼龙混杂,自然不能去。”
“我分明记得开设这些场所在大夏是允许的,平民百姓或公侯人家尚且去得,我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陛下,您当爱民如子,将我们和天下黔首等同看待才是,怎么能作二般定论呢,这可不利于您治国呐。”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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