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休假单
早上风南。
一层公告栏的最下方多了一行新字:本季度带薪休假请于本周内提交申请单,逾期顺延至下一周期。字很小,却像在纸上轻轻碰了我一下。
我把通知抄进便笺,旁边写:离开也要有路。
十点,人事部把邮件同步到了终端。
标题是统一格式:关于苏槿本季休假的提醒。正文很短:已累计可休假日若干,请在七日内提交休假计划。末尾仍是一枚葡萄叶章。
我在前台把邮件读完,心里生出一种有点陌生的迟疑。
离开六楼几天,屋里的七分钟怎么办。
没有蓝晒影,也没有那一毫米的卡角。
别处的屋,会不会认得四二六。
顾节在旁边看订单,抬眼瞥到屏幕:“该休就休。”
我把便笺给他看:“我在想,回家那间屋,要不要也画十六步。”
他想了想:“可以。只是步幅可能不一样。”
说完他又补一句:“你在陆地上。屋是可以换的。”
午后合规例会。小会议室仍像一只被擦到没有指纹的盒子。谢绝携物。桌上两杯水,一盏白到近蓝的灯,一叠薄得像呼吸的休假备案表。
岑主任翻到我的那一页:“休假地点写‘家’,不写具体地址。只需要你确认两件事:一,你会在那间屋里保留七分钟;二,必要时,你知道可以怎么打回这里。”
我点头:“可以。”
她把笔递给我。表格很简单:
地点:家中屋内。
时长:七日。
联系节点:馆内照护节点、守门人轮班表。
备注栏只有一行字的空间。我写:
会在家中灯旁写一张卡,照此处七分钟执行。
岑主任在“收”字旁落章:“很好。你把脚挪开一会儿,屋也会站着。”
出门后我们在第三拱脚停了一下。风南,压得很稳。
“你怕什么?”顾节问。
“怕那边的屋不认得这些规矩。”我说,“怕我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上,一下子忘了怎么数四二六。”
“那就带一份小册和一张空卡回去。”他很平静,“规则会认得你。”
六楼的窗下,葡萄藤被秋风吹得有点干,蓝晒影在窗侧很安静。抽屉上层三张小卡叠在回执上,灯旁归信露出一毫米角。
我们决定为“家中屋”做一个简单的预案,写在归潮表的边栏上,像多画一条细线:
一,在家中选一盏灯,灯旁放卡。
二,量从门到灯的步数,不必十六,只要稳定;回程原路。
三,不做蓝晒影,只记住一件固定的声音,比如厨房里的水声或窗外的树叶。
四,仍是七分钟,到点就收;当日不二次。
五,如需讲述,再回馆里讲。
罗莎在旁边听完,点点头:“这样你脚下有两条路。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边。都在地上,不在风里。”
下午前台仍然有熟面孔。
青年来换工牌,把压在后面的小卡取出来给我看:“我想把它抄一份,贴在宿舍里。”
“可以。”我把“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七分钟到就收;不够就明天”写在另一张纸上,教他折成三层塞进枕套里。
母亲发来短讯,说孩子开始自己数拍,有时会数成四一六:“我没纠正他,只是一起再数一遍。”
老维修在窗口报修完设备,随口说了一句:“换个屋也照样能念,电梯里和厨房里没区别。”
回到6F,我把一份空白小册裁成掌心大小,写上七条最短的句子,折成三折:
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
七分钟到就收。
不够就明天。
站在门口也算在屋里。
屋里可以只有一盏灯和一张床。
忘了就看卡,卡不在就先坐下。
撤回权常在。
另一张空卡上,我只写:
你若忘,就把手放在胸口。
你若怕,就关七分钟。
我在这里。
背面留白,给未来的字。
晚上回宿舍时,走廊灯有一瞬间闪了一下,又稳住。窗外风有点凉,秋味往里钻。我在自己的小屋里站了一会儿,照旧把手放在胸口,数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然后从门口按步走到书桌、到床沿、到窗前,再原路退回。步数与6F不一样,但肌肉的记忆很快找到节奏。
我在心里给这条路起名:家中短路。
不会写进馆里的表格,只写在自己的本子上。
临睡前,我把那张空卡贴在床头灯旁,还没写上地址与日期。那是留给“以后从别处回来的我”的。
手机亮了一下,是系统发来的温馨提示:休假单已备案;如需远程支持,请按键连线。末尾仍是一枚葡萄叶章。
槿槿。
她在很浅的地方叫我。
我在这里。
我回答,不往前走。
她像在笑:
无论哪一盏灯旁,只要你数四二六,七分钟到就收,就是屋。
我关灯前又看了一眼那张空卡。它还什么都没写,却已经在替未来守一个位置。
我对屋子——这间小屋,以及6F——一起说了一句:归来就好。
屋子的呼吸像应了一声。两个地方的墙与风都安静下来。
我在陆地上睡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