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飘零：魂牵十六国

　　建武九年(343 年）八月二十五日
　　从返乡队伍离开的那天起，刘霖花了一天时间，才循着王二哥描述的方向，在邺城郊外的荒林里找到那座废弃的土地庙。远远望去，破庙像一头蜷缩在树林里的枯兽 —— 屋顶塌了大半，露出发黑的木梁，几株野草从梁缝里钻出来，在风里晃得厉害；东墙塌了一半，只剩下齐腰高的断砖，上面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庙门早就不见踪影，只有两扇朽木门板斜靠在墙角，上面还留着几道深褐色的刀痕，不知是哪年战乱留下的痕迹。
　　刘霖攥紧怀里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走近破庙。脚下的落叶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 “沙沙” 响，惊得几只麻雀从断墙上飞起来，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树林里。他探头往庙里望了望，里面布满灰尘和蛛网，阳光透过破屋顶的洞，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只有角落立着一尊残破的土地公像 —— 神像的头缺了一半，手臂也断了一只，身上的彩绘早已脱落，只剩下一层灰扑扑的泥壳，却依旧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像是在无声地迎接他这个落魄的 “访客”。
　　“就这里吧。” 刘霖轻轻叹了口气，走进庙里。他先找了根结实的木棍，把神像周围的蛛网挑开，又用断砖垒了个简单的 “挡风墙”，然后从外面抱来一堆干燥的落叶和干草，铺在 “墙” 后面 —— 这就是他暂时的 “床” 了。做完这一切，他才敢稍微放松，靠在断墙上，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玉佩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肤，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这后面日子里，白天的时间，刘霖几乎都躲在破庙里。他不敢出去，怕遇到路过的羯兵或村民 —— 他现在的模样，一旦被人看到，难免会引起不必要麻烦。饿了就啃一点王二哥给的粟米饼，饼子又干又硬，嚼得腮帮子发酸，渴了他就从附近小溪里打来的冷水咽下去；每次都跑得飞快，生怕在外面待太久被人发现。
　　只有到了夜里，等月亮升起来，树林里彻底安静下来，刘霖才敢悄悄出门，去附近找些野果、野菜充饥。王二哥给的饼子不多，他得省着吃，只能靠野外的食物补充。
　　这天夜里，月亮格外亮，银辉洒在树林里，把落叶照得像铺了层霜。刘霖拿着白天捡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穿行。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 他怕惊动野兽，更怕惊动可能巡逻的羯兵。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几串野果。野果只有拇指大小，青红色的，看起来有些酸涩，却已经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了。他踮起脚，用木棍小心地把野果打下来，捡进怀里的破布包里，一边捡一边小声念叨：“够了，够了，明天还能来……”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破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羯兵粗哑的吆喝：“都仔细点！别放过任何可疑的人！明天陛下要去新宫巡幸，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刘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木棍 “啪” 地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捡，赶紧猫着腰，钻进旁边一丛茂密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灌木丛的枝条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 他能清晰地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羯兵的脚步声就在不远处，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汗味的气息。
　　“头儿，这边没人，都是些野草野树。” 一名羯兵的声音传来，离灌木丛只有几步远。刘霖紧紧攥着怀里的野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发麻，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上的冷汗把粗布衣都浸湿了。
　　“再搜搜！最近总有结束徭役的汉人不肯回乡，躲在这附近！” 另一名羯兵的声音更粗，带着不耐烦。马蹄声在灌木丛周围绕了一圈，刘霖甚至能看到马蹄子在月光下的影子，离他只有几丈远。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祈祷：“别发现我，别发现我……”
　　过了好一会儿，羯兵的声音才渐渐远去：“走了！去前面看看！” 马蹄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树林深处。
　　刘霖还不敢出来，他在灌木丛里躲了很久，直到确认周围真的没人了，才慢慢探出头，大口喘着气。他的腿已经麻了，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捡起地上的木棍，抱着怀里的野果，跌跌撞撞地往破庙跑，后背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回到破庙，刘霖瘫坐在干草上，还在大口喘气。他拿起一颗野果，塞进嘴里 —— 酸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刺激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可他却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慢慢嚼，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他抬头望向庙外的残月，像被咬剩下的月饼，微亮的月光却能照见人影。他想起前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家里，和阿娘一起坐在院子里打粟米，大父坐在门槛休息，给他们讲以前的故事。那时的月亮也是这个样子，却没有现在这么冷清。
　　“阿娘，大父，你们还好吗？” 刘霖小声呢喃，声音里满是迷茫和牵挂。他不知道自己能在破庙里躲多久，不知道王二哥会不会来送粮食，更不知道未来该怎么活下去 —— 他现在像一叶没有舵的孤舟，在乱世的海洋里漂泊，没有方向，没有依靠，只能凭着一点 “要活着” 的信念，艰难地寻找生存的希望。
　　他把剩下的野果小心地包好，放在干草下面。然后蜷缩在 “床” 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庙外的风还在吹，树叶 “沙沙” 响，像是在说些什么，又像是在叹息。刘霖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着：“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就好……”
　　他不知道明天会遇到什么，不知道下一次出门找食物会不会遇到危险，可他知道，他不能放弃。为了爹娘，为了王二哥的嘱托，也为了那个曾经的自己，他必须好好活着，在这乱世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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