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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狗咬死他!
芍药立在廊下,吩咐小婢子,“热水、温水都要备着,约摸一个时辰后便要用,到时候轻手轻脚抬进去,不要发出声响。”
往日在公主府,栖心堂夜里的动静,烈得人都没处躲。
在梅园住了这些日子,前几夜竟奇异地风平浪静。
今夜公主在灯下等到三更,裴大人才回来,没说几句话,便见窗影摇晃,两人缠作一团跌下去。
这般光景,可不就得赶紧备妥水,免得待会儿误了。
没料到,不过半炷香的功夫,房门被猛地拉开,公主立在门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愠色,鬓发微乱,眼底还凝着水光,咬唇道:“备马,我要回公主府。”
这半夜三更的,怎好说走就走?
芍药只当是两人闹了口角,上前劝道:“公主,有话好好说,寒露深重,何必急着走?”
公主将墨竹从被窝里拖出来,连披风都没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转眼就消失在巷口转角。
只留下她和小丫鬟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方才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裴大人从房内踉跄着出来,衣襟斜乱,扬鞭追去。
方才裴庭被谢昭一脚踹在肩头,待他捂着发懵的额角,终于想清楚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时,她已经穿好衣服走了。
酒后的混沌霎时散了大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悔意,他今日真是昏了头。
谢昭快到公主府大门时,猛地勒住缰绳,马头一调,转身朝着谢府的方向去。
三更半夜的,谢府门房刚打了个盹,便被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谢琬披了件外衣匆匆赶到前厅,见谢昭立在廊下,眼眶泛红,惊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谢昭转头对门房说:“等会儿要是有人来敲门,直接放狗咬死他!”
门房被她这架势吓得一哆嗦,喏喏地应了。
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谢琬拉着她往自己房里安歇。
见她眼尾泛红,轻声问:“跟他吵架了?”
“他是个混账!”谢昭别过脸去,显然是气得狠了。
谢琬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着。
裴庭先策马奔去公主府,顾掌事一脸茫然,说公主今夜并未归来。
他调转马头便往谢府赶。
果不其然,门房抱着胳膊立在阶上,身后蹲着条半人高的狼狗,正吐着舌头盯着他,分明是得了吩咐。
“驸马,夜深了,请回吧。”门房皮笑肉不笑地拱手,狼狗配合地低吠了两声。
裴庭勒住马,望着紧闭的朱门,一阵无奈。
她是真生气了,特意躲回谢家。
若是在公主府,哪怕她不肯见,他寻个僻静处翻窗进去也不是难事;可谢家不同,满府女眷,他一个外男,怎好厚着脸皮去翻墙?
第二日清晨,谢纶刚踏进花厅,就见谢昭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用早膳,愣了半晌才问:“你何时回府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谢昭头都没抬:“昨夜。”
接下来的两日,她像是把不快都抛到脑后,日日拉着谢琬在街上闲逛。
从城东的云锦庄到城西的胭脂铺,只要瞧着顺眼的,便一股脑儿买下。
裴庭每个傍晚都来,刚到巷口,那只狼狗便会准时扑出来,对着他狺狺狂吠。
门房则倚着门框,笑眯眯地看着,绝不让他往前多迈一步。
他来了三四回,次次都扑空,没法子,只得在礼部衙门守株待兔。
这日下值,谢纶远远瞧见裴庭立在值房廊下,立刻就要绕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舅兄这是要去哪儿?"
谢纶僵着脖子转身,干笑道:"裴、裴左丞......"
这小两口闹别扭,叫他这个做兄长的里外不是人。
两人寻了家僻静的酒楼,裴庭一落座便改了往日的沉稳,端着酒杯,一声声“舅兄”喊得热络。
从公事聊到家常,马屁拍得滴水不漏。
先说礼部近来差事办得周详,圣人前日还在朝堂上点名夸了,都是舅兄领导有方;又说自己新近得了幅《斗牛图》,知道舅兄素来爱这类玩意儿,正想寻个空送过去。
谢纶被他灌了几杯,舌头发僵。
他瞅着裴庭又要往杯里添酒,忙按住他的手,“妹婿,不是舅兄不帮你......”
“我是真不知你俩这几日究竟闹了什么别扭。但我那妹妹......”谢纶拍着胸口,“她自小主意就正得很。
她跟着我爹,在西域待了十几年,风沙里滚大的,爬树掏鸟窝比小子还利落,我爹都说她从前野得像只猴儿,这几年回了长安,才总算点小娘子的模样。”
他喝下最后一杯,“我们谢家这一家子,她谁的话都不听,也就我爹的几句训诫,她还能往心里去。你啊......”
谢纶摇着头,没再说下去,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爱莫能助啊。
裴庭又是一无所获地回了梅园。
推开院门,满院寂静,往日里这时候总亮着的灯火熄着。
索性也不再唤人点灯,摸黑走进他们的卧房。
梳妆台前,一支红宝石钗孤零零地躺着。
那是成婚前他特意寻来的,鸽血红的料子,只简单打磨,她初见时便喜欢得紧,十日常有八日要插在鬓边。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心头空落落的疼。
过了两日,裴仪说近来腹中胎儿闹腾得厉害,胃口不佳,总惦记着在娘家时,厨子做的几样小菜,想回去一日。
德妃自然依允,派了一队内侍宫女跟着,生怕有半点差池。
裴仪特意邀了谢昭,两人倚着栏杆,手里捏着鱼食,一粒一粒往水里抛。
谢昭心内七上八下。
一面盼着裴庭能寻到裴府;一面又想起那夜他脱口而出的浑话,心头便涌上一股气。
裴仪小腹微微隆起,拉着谢昭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太医说,还要两个月才能感受到胎动。
可我总觉得,这几日就有动静,许是他在里头伸胳膊蹬腿呢。”
这是初为人母的急切,谢昭笑道:“凡事都有例外。说不定咱们这位小王子天生就比旁人聪慧,性子也活泼,这么早就想跟娘亲打招呼。”
裴仪被她逗笑了,指尖点了点水面,锦鲤四散游开:“你呀,就是会说话。”
笑闹了片刻,她道:“我听说,你跟兄长闹别扭了?”
谢昭脸颊微微发烫,轻声道:“也不算什么别扭,不过是拌了两句嘴。”
裴仪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忽然叹了口气。
前几日楚王新纳了位姓柳的贵妾,风风光光抬进府,府里这几日都没消停。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她轻道,“咱们女人便是这样。娘家再好,终究是要迈出那道门,去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
哪怕在爹娘跟前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了夫家,也得学着磨圆性子,猜夫君的心思,一步一步都得踩着规矩走。”
深宫高墙,裴仪那些不能说、不敢说的委屈,怕是早积了一肚子,只能在这片刻的私语里,泄出一星半点。
谢昭想安慰几句,裴仪轻描淡写道:“其实,你已经比我好许多了。
先太后疼你,你有公主封号,还有自己的府邸,不必侍奉公婆、晨昏定省。
长安城谁人不知,兄长把你捧在手心,百依百顺?他从前对云韶和云渺,哪有这般用心?”
“云韶和云渺是谁?”
谢昭心里突突的,她从未听裴庭提过这两个名字。
裴仪像是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用帕子掩住嘴,摆手道:“没什么,都是以前的人了,兄长早就把她们打发了,你可千万别多心。”
谢昭饭也没心思吃,匆匆跟裴仪告辞,带着墨竹回谢府。
待裴庭寻到这里,裴府早已没了谢昭的身影。
谢府的烛火亮到很晚。
谢昭坐在榻边,听顾礼低声回话。
“回公主,”顾礼垂着眼,“打探到的是,三年前,裴家确实从扬州买过两个女子,一个叫云韶,善弹琵琶;一个叫云渺,善于茶艺,都是数得着的绝色。
云渺跟了卢三郎一段时间,不知为何被送回原籍,云韶不知去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世家子弟身边有几个歌伎,原是寻常事,或为宴饮助兴,或为应酬送人,都是常有的。”
谢昭疲惫地挥手,让她退下。
她说得没错,世家子弟的后院从来不是清水潭,别说歌伎,便是几个侍妾通房也寻常。
那些事发生在她与裴庭相识之前,她确实没有资格介怀。
心里那点温度,却像被抽走了,凉得发僵。
她想起裴庭的质问,想起自己当时翻涌的怒意,竟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的过去里,也藏着她从未触及的角落。
怒意是没了,可那点因愤怒而燃着的热乎气,也跟着灭了似的。
第二日傍晚,裴庭又踩着暮色去了谢府。
刚到巷口,便觉今日不同,前几日总蹲在门后的狼狗不见踪影,连门房看他的眼神都平和了些。
他竟生出几分欢喜,只当是谢昭气消了,肯见他了。
“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裴庭求见。”他整了整衣襟,急切道。
门房很恭敬:“驸马,公主今儿个中午已经动身去扬州了。”
“去扬州?” 裴庭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方才那点暖意瞬间冻结。
“说是去给太夫人拜寿,顺便在江南待些日子。” 门房答得平铺直叙。
裴庭僵在原地。
她要去扬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在江南待些日子......竟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连让他知道,都要靠门房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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