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

　　曹元忠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驶过上海滩湿漉漉的街道，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车身光洁如镜，映出两旁斑驳的西洋建筑和匆匆闪避的行人。车子在面粉厂大门前稳稳停住，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声。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秘书。他小跑着绕到另一侧，躬身拉开车门，动作干净利落。曹元忠不紧不慢地探出身来，皮鞋锃亮，一尘不染。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藏青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炯炯有神。
　　“小心脚下，站长。”秘书低声提醒，一手护在车门上方。
　　曹元忠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襟，抬头望向面粉厂门口那道长长的水泥楼梯。阶梯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每一级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他迈步向上，皮鞋踏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厂房前回荡。
　　罗瀚早已在二楼办公室等候多时。他站在窗前，看着曹元忠一步步拾级而上，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直到曹元忠的身影消失在门廊下，他才缓缓转身，在办公桌后坐下。
　　门被推开了。
　　“罗专员！”曹元忠人未到声先至，满面春风地走进来，手里挥舞着一纸电文，“恭喜恭喜，听说戴老板亲自致电嘉奖，你马上就要启程回重庆了吧？”
　　罗瀚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目光落在曹元忠手中那封电报上。“电文的原话是‘原上海站代理站长曹元忠并特派员罗瀚领导‘剑刺行动’有功，特此曹元忠晋升为上海站的站长，以示嘉奖’。”他语气平淡，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这份嘉奖的主角是您，恭喜曹站长。”
　　曹元忠哈哈大笑，将电文轻轻放在罗瀚面前的桌面上，手指在“曹元忠”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惭愧，惭愧。”他连连摆手，眼角笑出了细密的皱纹，“这还得多亏罗专员你和仰山在前线辛苦奋战。党国的希望还是在年轻人呀！”
　　罗瀚瞥了一眼电文，没有去碰。他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我听说局里要正式启动李约瑟计划，命名‘剑刺行动’，让顾仰山和丁一成为一个独立小组，由您专线领导？”
　　“是啊！”曹元忠喜滋滋地点头，踱步到窗前，背对着罗瀚，“这次行动他功不可没，我电话里就跟戴老板说了，李约瑟这根刺我们一定要埋进特工总部！”他猛地转身，右手握拳，轻轻捶在左手掌心，“以后就让仰山专门负责‘剑刺行动’，任何杂事琐事都不要干扰他！”
　　罗瀚闻言，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一把刀子深深挖了曹元忠一眼。“可顾仰山和丁一现在还被困在陆军医院，”他冷笑着说，“你就不怕他们出事。”
　　曹元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走回办公桌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放心，只要李约瑟这个密码专家在日本人眼里还有价值，他们就不会有事。”
　　“丁一可不是李约瑟，”罗瀚提醒道，声音压低了几分，“他没有眼疾，万一医生给他做检查…”
　　曹元忠闻言，竟然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我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原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罗瀚怔住了，眉头紧锁：“你觉得这是小事？就算丁一演技真的出神入化，能骗过医生，难道还骗得过精密的电子仪器么？”
　　曹元忠运筹帷幄地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棕色小瓶，轻轻放在桌上。“如果他真的是瞎子呢？”他轻声说，手指在小瓶上轻轻一点。
　　“这是…K19？”罗瀚的瞳孔微微收缩。
　　“罗专员果然见多识广。”曹元忠满意地点点头，拿起小瓶在手中把玩，“早在戴老板说要继续‘剑刺行动’的时候，我就在想，丁一这样一直演瞎子也不是个事，所以我特意问过了给委员长夫人看病的美国大夫。”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说，美军实验室研发过一种神经毒素，叫K19。”
　　曹元忠冷笑一声，将小瓶放回桌上：“只要你把往人的眼周一注射，最多五分钟，就能彻底破坏人的视神经……”他抬眼看向罗瀚，“这是我昨天下午刚拿到手的，你看，现在就能用上。这就叫有备无患呐……”
　　办公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顾仰山和丁一不会答应的。”罗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听说丁一还在昏迷着，”曹元忠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过就是五分钟的事，谁又知道是你做的呢。”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再说，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仰山以后知道了，这既成事实的事，他又能奈你何呢，顶多骂你几句，不碍事。”曹元忠摆摆手，语气轻松，“仰山啊，我最了解了，他就是个被宠坏了的顾家大少爷…”
　　“那既然这样，曹站长为何不亲自去…”罗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罗专员，我这可是给机会你立功啊！”曹元忠突然提高声调，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仰山想把丁一送走。‘剑刺行动’初有成效，现在日本人又要成立特工总部，正是用得上丁一的时候，你们这个时候却要把他送走，不太好吧。”
　　“可将来这行动要是失败了呢？”罗瀚冷笑道。
　　曹元忠摇了摇头，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失败是一回事，当逃兵又是另一回事了……”他盯着罗瀚的眼睛，“罗专员，你这么赏识仰山，应该不忍心看他走错路吧，抗命可是吃枪子儿的。”
　　罗瀚沉默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棕色小瓶上，久久没有移开。
　　曹元忠则悠悠点起一根烟，吐出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当然，如果实在你不想去的话，这件事我们也可以先缓缓，不急。”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毕竟，我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不是丁一愿不愿意参与剑刺行动，而是剑刺行动，除了我们还有谁在参与？”
　　说罢，曹元忠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轻轻放到罗瀚面前。报纸头版上赫然印着红玉的通缉令，照片上的女子目光坚定，下方的文字详细描述着她的特征和悬赏金额。
　　罗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颇感意外：“你要去查□□？”
　　“我们这边刚挂起空袭警报，几乎同时共产党就挂了出来，”曹元忠目光晦暗，手指在红玉的照片上轻轻敲打，“我们出生入死，他们坐享其成，哪有这么好的事？”
　　罗瀚最后看了曹元忠一眼，强行把自己准备说的话咽了下去。他缓缓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慢慢穿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沉重。最终他只是点点头，披上了他的大衣，厌恶地看了曹元忠一眼。
　　“好，我明白了。”罗瀚系好大衣扣子，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现在李约瑟密码已经被废除，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要尽快回重庆述职……”他顿了顿，望向曹元忠，“那就祝曹站长在上海站大展宏图，一帆风顺。”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曹元忠接起电话，脸上又惊又喜，旋即又颇为得意地挂断了。
　　“你看，我就说他们会没事！”曹元忠笑容满面地转向正要离开的罗瀚，“仰山他们出来了！”
　　罗瀚脚步一顿，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缓缓回过头来。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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