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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女孩眼看着我和傅宴惊不能理解她的意思,气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的样子属实算不上好看。
应该是没人教过她。
说起来也是,现在这个世道,尤其还是个女孩子,能活着就不错了。
女孩仰头张着个大嘴,鼻涕眼泪到处流,注意到我们看她的眼神也没什么反应,不觉得尴尬或是难堪,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继续哭。
我和傅宴惊这才看到女孩的嘴巴里舌头被整齐地切掉,牙齿也长得乱七八糟,黑黄黑黄的,彻底打破了她外表干净整洁的伪装。
无论是谁,一打眼看过去,第一反应都会直觉她是哪里来的流浪儿。
看着女孩一副不配合的样子,我迟疑了一下,索性用追忆符一巴掌贴在了女孩的头上。
女孩龇牙咧嘴地想挠我,却被傅宴惊死死按住。
这小家伙还真不是一般人,力气还挺大,傅宴惊按她居然按了半天才按住。
我嘚瑟地捏了捏女孩子的脸,她被我气得不轻,张嘴想啐我,我随手掏了一大块牛肉干塞进她嘴里,趁她无力抵抗时抵住她的额头,回溯了她的前半生。
浏览别人的记忆实属是个损人阳寿的活,原因很简单,因为使用追忆符影响的是两个人,相当于我和被使用者同时处在当时的记忆中。
那滋味想来不会太好受。
尤其我还是那种很容易共情别人的人,回过神来时,脸上已经是一片濡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从她额头上离开,只觉得心脏好像是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拳,疼得我半天缓不过来气。
傅宴惊看到我脸上的泪痕眼神一动,抿了抿唇,拿出一块天蚕丝的手帕正要给我擦拭。
这一幕被女孩看到了,她注意到手帕的质地上乘,一看就不是凡品,眼神都凶狠了起来,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傅宴惊的手。
我愣了一下才去阻止。
使用记忆追溯不仅是对于追溯者来说很耗费心神,对于被追溯者来说,在脑海中重复体验那些痛苦的事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她大概是想起了那些被有权有势的人踩在脚底的日子。
女孩名叫妞妞,确实是个流浪儿。
长得太瘦小,看不出来年纪,我大概估量了一下,她应该是五岁的时候被老鸨子捡到带回的楼里。
老鸨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带她回家纯粹是看中了她那张脸。打算等她再长大一点,养得好看一点就给她开脸。
从刚刚的举动里可以看出来,这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倔。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因为不肯屈服,被龟公鸨母当成狗一样关在笼子里非打即骂,身上常年斑驳青紫,看起来尤为可怖。
但倒也不是一点光线都透不进来。
翡翠是花楼里的一个很普通的娼女。
在被卖身之前她曾经也有一个妹妹,后来被饿死了,翡翠看着瘦瘦小小的妞妞觉得于心不忍,索性就把自己攒的钱尽数给了老鸨来换取一个能够抚养妞妞、不让她接客的机会。
老鸨子一看就乐了。
蠢货。
当真是蠢货。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蠢的人。
自己都在花楼里呢,还想着替别人赎身?
更何况只要在这花楼里,以后到底让不让妞妞接客,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老鸨子笑得嘲讽,也欣然答应了。
毕竟只是一个丑丫头,牙都没长齐,谁知道以后到底会长成什么样,白白养育她这么多年,一旦砸手里了,她哭都没地方哭。
后来翡翠被镇上的县令老爷看上,带回家做了妾。
翡翠高兴极了,她心想着只有这么一个人做恩客总比接待一群男人要强的多。
翡翠当时什么都没要,只要求把妞妞也一起带走。
也就是添双筷子多张嘴的事,县令老爷并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要说他有多喜欢翡翠,倒也没有。
只不过是看翡翠脸长得好看,皮肤白净,男人嘛,就喜欢这种杨柳细腰的。
再加上跟自己家里一身傲气的夫人最近两天吵得越发厉害了,心想着想着别人都能三妻四妾,凭什么他不行?
再者,就算他之前确实是靠岳丈发家的,可是就在近几年,他夫人娘家早已败落,他还凭什么要看她的脸色过活?
索性就把翡翠带回了家。
说不上来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纯粹想恶心恶心自己的夫人。
可没想到那个县令姥爷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人前对翡翠还好,人后动辄打骂,有时候甚至还要把她送去别的官员家过夜。
翡翠一开始还试着逃避,后来发现这只会让老爷更生气。
老爷一生气就会克扣她的份例,她常常吃不上饭。
这可不行。
想着还要靠自己养活的妞妞,翡翠还是就咬咬牙坚持下来了。
没关系。
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
她可以的。
她还有妹妹。
她必须可以。
可是老爷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把主意打在连月事都没来的妞妞身上。
第一次注意到老爷把视线放在了妞妞身上时,翡翠几乎要崩溃了。
她拼了命地想把妞妞往外推。
可是妞妞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那时候她还只把翡翠当做自己的长期饭票,生怕被抛弃,以后就又要回去饿肚子了。
妞妞始终不愿意离开,嚎啕大哭着抱着她的腿说自己会乖,会少吃饭,求姐姐不要让她离开。
翡翠只觉得心如刀绞。
没有办法,翡翠还是狠狠心把妞妞送到了府外,雇了一个嬷嬷,平常照顾着她。
那个破败的院子是她临时租出来的,她想着自己应该再多赚一些钱,直到能把这个宅子也买下来,她就抽身,搬出去和妞妞一起住。
到时候,日子总是会一天一天变得好起来的。
她放不下妞妞,可是待在府里领月钱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翡翠的身体一开始是很好的,后来被送到花楼饿了两顿也没怎么受到影响。
可当时京中流行弱柳扶风之美,老鸨子和龟公没怎么多想就把她连带着楼里其他新来的姑娘们又是推进冰水里沐浴又是不给她们饭吃的,渐渐的身子就这么弱了下来。
她也想过干点别的事来赚钱,可她是青楼出身,谁能要呢?
去卖绣品?
京中最不缺物美价廉的绣品。
去做苦力?
一个女人,跑到男人中间去做苦力,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县城很大很大,却又好像很小很小,容纳不下她一个弱女子。
这样一想,她似乎就只有留在府中一条出路了。
可是翡翠没有想到的是,老爷一开始既然可以对她见色起意,后来也自然可以对别人见异思迁。
县令夫人始终稳坐钓鱼台,对府中的一切大小事务视若无睹。
这让县令更加肆无忌惮,一房又一房的美人娇妾被抬进了房中,时间长了,老爷渐渐对年老色衰的翡翠失了兴趣。
她当时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
再后来有一房最为得宠的小妾看翡翠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说她私通,把她的盘算彻底毁了。
老爷其实可以查明的,动动手指的事。
可他懒得管。
毕竟只是一个妾室,一个玩意儿,死了就死了,送人就送人了。
所以几乎是没怎么犹豫的,他就下令把翡翠浸了猪笼。
在翡翠彻底咽气之前,还让她经受了好一通折磨,胸脯,大腿,下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在翡翠死后没人给嬷嬷钱了,她也不再管妞妞,卷了破宅子里能吃能用的东西连夜跑了。
破庙里定居了半个月的妞妞始终没有见到姐姐,也没有接到姐姐送的东西,她开始急了,拼命地往府中跑,却被当成叫花子乱棍打了出来。
一个小厮实在于心不忍,委婉地告诉她:她的姐姐早就被被浸了猪笼,估计现在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了。
妞妞当时只觉得头皮轰然炸开。
她不太理解小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姐姐被扔到了河里。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下游想去捡人,捞了好几天,直到脚都被泡得发胀发白了,她才终于捞到了那具面目可怖的尸体。
说实话,那场面着实不太好看。
可是妞妞却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落在她姐姐惨白的脸上。
妞妞茫然极了,不知道自己之后应该怎么做。
她想着她应该去报官的,可是那个县令老爷就是个官,她去找她申冤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她想着自己怎么会哭呢?
明明只是一个好骗的蠢女人而已。
一个长期饭票而已。
她怎么就对她有了感情了呢?
那她该怎么办呢?
就这么看着姐姐死去吗?
妞妞不知道。可是还没等到她想出来应对办法,县令老爷就知道了她的存在,也知道了平常的时候翡翠把那些月钱和俸禄都给了谁。
县令大怒,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了,自己的钱被别人占了。
他可以给,但是翡翠不能够阳奉阴违。
把这笔钱花在外人身上?
那不能够。
再加上那天他喝了点酒,一时冲动,下令把妞妞打了一顿,用刀割开了妞妞的脸,冷笑不已:“长了张嘴就知道吃,不是用我的钱养你吗?不是把糕点饭菜都喂了你吗?”
他那张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脸狰狞如恶鬼,狠狠一刀又一刀划下去:“我让你吃!”
一方面是为了泄愤,另一方面则是避免妞妞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妞妞痛得几乎要死过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姐姐的温度。
翡翠死了之后以灵魂的形式飘荡在空中,眼看着县令对妞妞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她那一瞬间的怨气迸发几乎凝成了实质,最终还是形成了怨灵。
尽管就在面前,尽管曾经是自己最亲的人,尽管近在咫尺,可谁都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妞妞张大嘴巴露出短了一截的舌头,翡翠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只是一团黑气,一大一小只能依偎在一起,抱头痛哭。
她们,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难听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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