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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小叫花子?”
萧征与宝冉不敢再耽搁,将一匹马留给蜜合和袁鸣,两人同骑了另一匹,只携防身武器和绳索,借着残月的微光和地形的掩护,如同两道轻烟,再次没入锦糖镇的沉沉夜色之中。
到了镇口,两人下马牵着马走,夜深人静,怕马蹄声惊扰了百姓。
走着走着,萧征忽觉胃腹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胃是情绪最忠实的映照——苏萦下落不明,郭娑身陷敌手,一日奔波审案,入夜亡命奔逃,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啊,那苏萦也是一整天什么都没吃。
大家都是一整天什么都没吃。
他脚步微顿,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宝冉,”他试图用交谈分散注意,声音却已有些发紧:“你饿吗?”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让他不由自主地闷哼一声,抬手死死抵住胃部。伴随一生的痼疾在此刻发作,提醒着他这副新换的年轻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前世最后几年病骨支离,胃痛如影随形,他倒也习以为常了;但此刻的痛楚,竟带着一种陌生的,更尖锐的侵袭感——年少时每一次发作,都因他仗着年轻,对身体毫不吝惜而来得格外凶猛。
他弯下腰,身躯难以自持地蜷缩,另一只手狠掐虎口,试图以痛制痛,却收效甚微,冷汗顷刻间湿透了里衣。
“殿下!”宝冉急忙扶住他摇晃的身形:“您怎么了?”
“无妨…老毛病,缓缓就好。”萧征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气息,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苍白如纸。
“殿下,您先坐下歇歇。”她搀扶萧征到路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石阶上坐下:“奴婢去讨碗热糖水来,暖暖胃兴许能好些。”
宝冉目光急扫,瞥见不远处一家已然打烊关门的小酒楼,房内影影绰绰还透出亮光。
萧征已无力反对,只艰难地点了点头,将身体重量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忍耐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绞痛。
宝冉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惴惴地朝那酒楼门前走去。
酒楼后院隔间里,苏萦如惊弓之鸟,脊背紧绷地端坐,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间每一丝风吹草动。
掌柜的去后厨转了一圈,端着一篮烧饼进来:“少主,先用些干粮垫垫肚子,我把厨子喊起来给您做几个好菜。”
掌柜的退下去,苏萦才小心翼翼地把饼篮拖过来,拈起一张饼来。饼很厚,顶上密密麻麻地粘着芝麻。苏萦撕下一小块来,芝麻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饼很香,她也很饿,拿近鼻尖嗅嗅,不大敢吃。
怕这掌柜也不可信,也是假的,再给她下毒。
一个曹州底下镇上的接头人,会真的见过她爹吗?还若有其事的说他们父女俩长得像…哪像啊?一点儿也不像…
厨子被叫起来,满身起床气。
“掌柜的!”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壮汉子粗声粗气地嚷着走过来:“这么晚了还让厨房烧什么好菜啊?来什么贵客了?”
掌柜忙使眼色,指向屋内。
厨子眯着惺忪睡眼望过去,只见灯影下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正惊恐地瞪着眼睛看着他,受惊般往后缩了缩。
“就这小叫花子?”厨子脱口而出。
“哎!”掌柜的几乎是飞跳起来抬手给了厨子一下子:“这是咱们顶头东家的大小姐!正经的少主!”
“啊?”厨子背上挨了一下,被打得懵头懵脑,瞪圆了一双牛眼仔细看看苏萦,急急忙忙地改口:“哎哟!这小可怜见的,大小姐稍待一会儿,小人这就去给大小姐做几道好吃的啊!吃点甜的!拔丝山药!好不好?”
苏萦看着这壮硕如大水牛的汉子,惊恐僵硬地点了点头。
掌柜抱过一件柜台前的男式披风:“少主,内人这就过来,伺候您梳洗,再给您拿两件厚衣裳,这会儿先委屈您穿这个将就一下。”
苏萦点点头,眼神示意他先放在一边。掌柜退出去,她才站起身把那件披风拎起来抖了抖。
就在这当儿,外面有人敲门。
掌柜一个箭步冲进来,低声对苏萦快速交代:“少主稍安,可能是夜归的散客,小人去应付。”
谁?是不是来抓我的人?
苏萦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披风还没穿好,就呼地吹灭桌上灯烛,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她把自己蜷缩在桌下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掌柜开了门,见只是个外乡女子,路过来讨一碗热糖水。掌柜的心善,忙掩了门回来,从后厨端了一碗开水搅了糖端出去,过了不多一会儿,那女子就还了碗回来。掌柜的扒着门缝盯着瞧了半天,见那女子扶着路边的男子牵着马走远了,这才回到隔间里叫苏萦出来。
苏萦一直躲在桌下。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感。她听到掌柜端碗出去的脚步声,开门声,隐约的对话,关门声,掌柜回来的脚步声……然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隔间门被轻轻推开,掌柜举着一盏小油灯,探头低唤:“少主?少主?人走了,是过路讨水喝的,已经走远了。您出来吧,没事了。”
苏萦这才手脚发软地从桌底爬出来,惊魂未定,脸上沾了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皱巴巴的披风。
“没事了,没事了。”掌柜看她这副噤若寒蝉的小模样,心下也不落忍,心说这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不是传说一直养在宫里,怎么沦落到这儿来了?
掌柜的面对这小小的姑娘,也匮于言语,无措道:“少,少主会打算盘吗?要不小人把算盘拿进来给您玩玩儿…反正,闲着嘛…”
“不用,不用,”苏萦忙摆摆手,朝掌柜的尴尬地笑笑。
“啊,那少主歇歇吧,小人在外头给您守着。多,多喝点儿热水!”掌柜胡乱指了下桌上的茶壶,慌忙出去帮她带上了房门。
房里又只剩下苏萦一个人。她惊魂稍定,摸了摸自己胸前鼓囊囊的衣袋。
她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躲在巷口的时候就隐约猜到待会儿要逃跑,还在扔下包袱之前胡乱抓了一把胭脂瓶塞进胸口的衣袋里。
现在自己晾在这儿,反正百无聊赖,她从衣服里全掏出来,摆在桌上看看。
正巧给郭娑宝冉的都还在,宝冉黑,她私以为这个红棕带点土色的宝冉用一定会好看,她自己用就很古怪,很脏很村气。郭娑是美人,给她拿的是店主说最“走俏”的,反正她用什么应该也都不会出错。给蜜合那个也在,苏萦特意给她挑的,这颜色叫‘迎春’,不知拿什么染料调的,还真有点迎春花瓣样的黄色。蜜合那个皮色不大好说,明明也不黑,杏黄色倒比粉红色更衬她。
这一把抓的好,全是给别人的。唉,就是可惜了我给自己买的那二十来个。试的时候还都怪喜欢的呢。苏萦仰头,略有点惋惜地轻叹一声。
胭脂都没丢,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呢?她现在也没法自己去找他们。她现在待的地方安不安全还不一定呢。
厨子在外头敲门,亲自送了牛肉糁汤和拔丝山药进来。一见苏萦小瓶小罐摆了一桌子,便嘻嘻笑着像逗孩子似的,声调夸张地抬得老高:“哟,大小姐摆摊做生意呢!玩儿吧,玩儿吧!”
苏萦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白了他一眼,但内心并不怎么讨厌他。
厨子的手艺很好,糖丝一拔能拔出很长很远。
她夹一筷子山药,蘸一下凉水,吃得虽说很小心,到底是饿了,没一会儿,一盘子就全在她肚子里。
高掌柜的夫人过来,把她领回家里去。高夫人是个很干练的本地妇人,个子比高掌柜还要高出一截。容长脸,鹰钩鼻,干活利落,说话脆快,苏萦在她手下像个布偶似的被嘁哩喀喳地摆弄一通,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洗好澡换好衣服,香喷喷地坐在被窝里。
“高夫人…”苏萦试探地开口。
“叫我银子!”高夫人头也没回,语速极快地答。
“银子姐。”苏萦利落地改口:“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今早在宋家祠堂,她好像在人群中瞥见过这张脸。
“见过,‘小苏大人’!”银子转过身来,朝她磊落地笑:“你这小丫头,真有本事!演男人演的还挺像!”
苏萦勉强朝她笑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她是敌是友。
“别怕我,我跟宋丘宋昆他们不是一伙儿的。”银子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两手在腰上一叉:“镇上出什么大事啊,都是我装成看热闹的去打探,好传信给你爹。”
说到这儿,银子十分嫌弃地朝外屋一努嘴:“老高啊,他懒!胆子也小,就知道看店。”
苏萦稍放松了些,会意地嘻嘻笑了。
“他们巡检房的牢饭,是归我们家送的。明儿一早,我送饭去,帮你看看你那几个朋友都在不在。”银子俯下身把炉火扇旺,合上炉盖,站起身来:“我把炕烧热了,你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小丫头心思重,当心不长个子。这会儿你急也没用,都等天亮了再说!”
银子的话听得苏萦心里霍亮了不少。有还哥哥那么有本事,没准他们早脱险了呢。哎呀,他们要是跑会跑到哪儿去?可别一溜烟跑回京城去,把我自己落在这儿不管了…
胡思乱想了不一会儿,疲惫与困倦袭来,她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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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征:唉都怪我连累未晚,不知道她在哪儿挨饿受冻
此时苏萦:拔丝山药!好吃好吃,爽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