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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顾不得思考这人是一时兴起还是图谋已久。
眼见斐厌周身阳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吞没,沈恪心中一紧,下意识想伸手去拦——指尖刚触到那灼人的光焰便猛地收回。
阳火克阴魂,他碰不得。
就在这时,一道浓烈怨气破空而来!
沈恪眼神一冷,强压下心头焦躁,指间杏花符箓燃起。下一瞬,凛冽剑意破风斩落,直逼恶鬼面门。
那恶鬼确实修为不浅,仓促间急急闪避几招,偏偏沈恪迎面又追,挣扎数招后,它仍被削去半边魂体,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沈恪目光如冰,死死盯着那团扭曲的黑影。他强压杀意,指尖掐诀,雷咒隐现,方圆数里阴司印记齐齐震颤。
潭中城的鬼差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冷厉的召唤,个个心惊胆战,虽不知那位判官为何动怒,却无人敢有半分耽搁。不过片刻,数十道鬼影接连浮现,聚于坟场之中。
不少鬼差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判官,抬眼看去时,皆是一怔——
暮色沉沉,坟茔寂寂。阵法中央阳火灼灼,映得那道青衣身影明暗不定。沈恪持剑立于阵前,衣摆被夜风轻轻掀起,面上鬼纹隐隐流动,一双眼睛冷得骇人。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赶来的鬼差,只吐出两个字:
“拿下。”
话音未落,不争锋已化作一道墨影,直刺恶鬼心口。众鬼差这才惊醒,慌忙上前将恶鬼死死制住。
……
斐厌直直看着沈恪的脸,阳火燃烧,他渐渐撑不住这具活人躯壳,从半跪到摔在地上,封金随之暗淡,连上面的血红也停滞。濒死之际,如他所想,沈恪身上独属于活人的屏障消融,雾气散开,露出一张满含怒意的脸。
那是一张算得上清俊漂亮的脸,此刻却眉头紧锁,额角青筋暴起,同样看着斐厌,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斐厌细细看着,终于解开疑惑,口中流出的大量鲜血,也没能挡住他唇角的笑意。
“果然。”斐厌瞳孔涣散,这时候还不忘调笑一句,“隅安,不要生气……”
但下一刻,他笑不出来了。
待那灼热稍微平息,沈恪不顾指尖炙痛,伸手抓住阳火,阳火触及魂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顿时被撕出大量黑气,转眼,露出森森白骨。
沈恪道:“停下。”
斐厌表情一僵。
沈恪续道:“我知道你有办法,你若因为这个成了鬼,别怪我与你割袍绝义。”
沈恪顾不得思考眼前一幕为何让他如此胆战心惊,一度撞击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竟能让他忽略手上的疼痛,他不知自己现在是如何恐怖的表情。
明明疼得下意识想要落泪,却红着一双眼,死死看着斐厌,仿佛这割袍绝义的方式,是要以他的魂飞魄散作为代价。
斐厌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却也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你别这么吓我。”
这话说完,他闭上了眼。
到底是谁吓谁?!!
他这口吻,听上去像是要与他僵持到底了。
沈恪确实奈他不何:想不通斐厌为什么找死,破不了这阵法,阳火也塞不回去,随着斐厌生机流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他的心头。
一滴水落在他脸上,沈恪还以为下雨了,直到眼中突然有了热意,这陌生的感知让他无措。
鬼是不会落泪的。
他明明紧绷着脸,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晶莹的泪珠却大颗大颗的落下,渐渐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脑海一阵剧痛,好似干枯死寂的土地突然惹来一片汪洋大海,沈恪捂着头,平日里整洁的发丝散在他手中,他面色惨白,脖颈上凭空出现一圈血痕,血雾染上他的眼睛!
眼前一黑,却又好像看到另一个世界。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杏林叶家软弱可欺,你要扶弱凌强,光学一些医术可救不了世人,我殷家向来信奉一命换一命,强惩之下才有秩序,你既然来了苍梧,不如就留下……”
“……好啊,你当年本来就是要去叶家的,现在这叶白英天天盯着你,你是不是哪日就要去做上门女婿……”
“……顺颂时宜,百事从欢……你都大难不死几回了,不止长命百岁吧?”
“……”
……
众鬼差纷纷惊异。
“判官大人露出本相了!”
“快退!”
“让冥府派人来,快派人!”
“……”
也许是这些尖叫唤回斐厌最后一点意识,沈恪触到他身躯一颤。
之前模糊的阵法在他脑中清晰起来,沈恪凭着记忆,终于解开窍门,已经烧得残缺的阳火终于回到斐厌身上.
变作白骨的手强行长出血肉,慢慢抚上斐厌的眼睛。
沈恪眼前依旧漆黑,却能感觉到眼眶里不断涌出的血,这些血划分他的脸,渐渐的,甚至盖住脸上的鬼纹。
再漂亮的人,死的时候都是极为可怖的。
……
魏明行至半路,看到鬼差纷纷往地府走,嘴里念叨着‘判官发狂’‘本相’一类的话,他当即吓得面色一白,站在原地片刻,顾不得腿软,连忙跑回去。
可等他跑回客栈,却没看到一个人,眼见天色昏黑,魏明吓得两股战战,咽了咽口水,转而往坟地走。
小鬼露出本相情有可原,但如沈恪这般强大的鬼露出本相,周围的一切,怕是得惹来一阵摧残。
可当魏明赶到时,只看到沈恪环抱着斐厌,他二人坐在空旷无际的坟地里,点点萤火挂在沈恪身上,十分安静祥和。
魏明的心终于放下,随着他向前一步,沈恪也没有制止,魏明终于忍不住,跑到沈恪身前,刚要说话,看到沈恪的面容,一时怔住。
……
斐厌再次醒来时,人正躺在客栈床上,他坐起身,顿时明白,自己这回也没死,他唇角一扯,察觉到屋内还有一人,刚想露个和顺的表情,不想,正对上沈恪的那个小跟班。
斐厌:“……你怎么在这?”
魏明面无表情的瞪着他。
斐厌查看了身上的服饰,确定没有异样,准备出门,这矮冬瓜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敢拦着他。
斐厌面容一沉:“滚开。”
魏明:“大人让你待在这,不准出去。”
斐厌一愣,心想这莫不是什么惩罚?却受不了和别人同处一个房间,眼睛一眯:“好,那你出去。”
魏明‘哼’了一声,见他这般生龙活虎,还不领情,不知想起什么,眼眶一红,骂了一句:“狐狸精!”
斐厌蹙眉,在他快要出去时,一把抓住魏明的后领子:“骂我?沈恪呢?”
魏明咬着下唇,即便这样,眼中居然也没有害怕:“骂的就是你!狐狸精!狐狸精!都怪你!”
斐厌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有了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便打算直接出去,不想,门先一步被打开,正对上沈恪的脸。
可这次,看得十分清楚,斐厌一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沈恪不管他这副模样,拿着从酒楼打包的其他饭菜,直接放在桌上。
晨曦落在他的脸上,隔了四五步距离,也能看见他的眼睫。
沈恪:“魏明,你先出去。”
魏明顿时收敛脸上的愤恨,担忧的看了沈恪一眼,出去了。
一片寂静中,斐厌看向沈恪,好似挪不开眼,直到沈恪出声,斐厌才愣神的过去坐着。
沈恪:“没死,不高兴吗?”
斐厌没敢回答,这次不是装出的乖巧,而是下意识觉得沈恪这样,反倒更加严重。
沈恪似无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手,续道:“如你所愿,一石二鸟,现在饭还没吃进嘴里,就变哑巴了?”
斐厌回神,主动坦白:“阿愿。”
听到这个称呼,沈恪手一抖。
攻守易势。
沈恪知道他这是炸自己,面不改色道:“睡糊涂了?别乱喊。”
斐厌眨了眨眼:“好吧,隅安。”
沈恪移开视线,不想看他这副惯会骗人的模样:“斐厌,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斐厌一愣,想起什么,笑不出来了:“我这不是没死嘛。”
沈恪道:“随意死亡,于我而言是件麻烦。”
斐厌道:“这十多年,我一直孤身一人。”
沈恪:“……”
斐厌垂下眼帘:“谁会不犯错,我保证下此不干了,能原谅我吗?”
沈恪:“……”
这种鬼话,他说得比鬼还顺口。
斐厌说着,袖口滑落,露出染着血的绷带。
沈恪的目光被吸引一瞬,随即快速挪开。
空气凝固,久到连斐厌也忍不住蹙眉。
沈恪终于开口:“先吃饭吧。”
……
沈恪离开房间,魏明想要跟上,沈恪看他一眼,魏明低下头,继续蹲在斐厌房外。
潭中城有不少偏僻无人的地方,乱石堆叠处,青天白日,此处却长满鬼影。
鬼差们恭候已久,连带着奉书官也等着,若非昭文近日太忙,这种事,恐怕他也得来。
奉书官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大人,您这次可得回去,案子事小,您身体更重要啊!”
昨日之事闹得太大,那些许久没来人间的老鬼都来了,他话一落,那些老鬼也吵了起来,翻来覆去,无非那几句话。
沈恪闭了闭眼,眼眶又是一热,险些流出一道血泪,手一掐诀,在场鬼差纷纷闭嘴。
沈恪:”我无事,倒是你们这般,是想逼我收手?“
要么回去坐镇,要么收回惩罚阴曹鬼君的敕令。
冥府缺了一个阴曹鬼君,本就动荡,知晓沈恪露了本相,这些鬼顿时慌了。
于他们而言,与其死些人,倒不如让阴曹鬼君继续占着坑。
沈恪一人面对这些重重鬼影,一时之间,竟显得单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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