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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一点日常
第二天早,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太阳刚刚升到山顶,光还没来得及穿透山林。
关元驹拾掇好自己,噔噔从屋里跑出来。胡乱支楞的刘海上还有些水滴缀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能把三分笑意笑成十分。
方迤给他端了个碗,碗里是一碗馄饨汤,冒着腾腾热气。
她头发盘得紧实利落,只有发尾长了一些,没有完全收进去,像个小尾巴漏在后面。盘发用的依然是一根竹簪,但不是玉质的,是烤制过的竹枝加上绢花工艺做的竹叶。器修或许有些独门方子,这根簪做得栩栩如生,仿佛是刚折下来带着露水似的,茎黄叶青。
他们穿的仍然是青淙校服,梅子青外衣和驼褐色腰封,布料朴素,袖口有些许磨损发白的痕迹,手腕处则收紧了方便活动。若是仔细看去,那衣服上也有一些不太起眼的暗纹,像是葡萄叶,或是一些别的草药形状。只是穿了太多次,已经有些起球,看不清楚了。
乾坤袋也是同系褐色,关元驹不喜装饰,大大咧咧挂了三个素的,方迤那个则带了一条竹绿的流苏,穿了一串碧玉珠子,还有个团锦结。
“馄饨馄饨——”
关元驹持了筷子,感慨:“太好了,这个镇子上有早餐铺子,能吃上热的。”
方迤把自己的碗收起来,无奈地拍了一把关元驹炸毛的脑袋:“昨天研究你那药丸,研究出来没?”
“再熬夜,小心你也跟小顾那样痛失睡眠。”
“不要啊——”
院子里只摆了一方木桌,几个板凳。关元驹混不在意,笑嘻嘻地应付完师姐的教训,便开始吃他那碗热乎馄饨。
他并非富足人家出身,从小野惯了,从没人教过他食不言,刚吃两口就开始烫得斯哈斯哈,还不忘跟段秋梧搭话。
“段姐,”他含糊道,“昨天那个妄墟,时间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秋梧在他对面坐着,发呆。
她穿的和昨天差不多,霜白的上衣,衣领附近有些银灰色的纹样,细看像是鸟类尾羽,银线在其中微微闪光。内层则是暖融融的鹅黄,像是小鸡的绒毛。
她脑后用栀子黄色的发带和一枚短簪简单绑了个高马尾,发尾随和地打卷,还差几寸距离才可及腰,十分心平气和地铺在背上。它又软又蓬松,完全看不出头发主人是个倔麻花——拧巴。
她已经吃完了,面前的空碗被方迤端走,此刻正双手交叉,十指交互成塔状,撑着下巴,眉头蹙起,一脸严肃地沉思。
忽然被点名提问,她目光杀气腾腾地移过来。
关元驹完全没有接收到目光中的杀气,从碗边露出一双浓眉大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段秋梧:“……”
她紧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面瘫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木桌是从青淙搬来的,桌面打过桐油。她倒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用指尖蘸着写字。
她的声音没精打采:“已知我们在船上醒来的时候,顾眠霜倒在门口。”
“在原本的故事中,有两个人被分别关在房里,”她划了一条横着的直线,又用竖向的短线将它分为好几段,“顾眠霜打开了门,然后我们醒来,看见他昏在地上。”
她依次在短线之间写上一到六的文字,让它们成一线排开,代表每一段时间。
关元驹嚼嚼馄饨,又吸溜了一口汤。他把汤面上的葱花也一起嚼进去,勉勉强强凑了个荤素搭配。
“这个我知道,顾哥在带我们出船的时候说了,他的时间线在往前跳,首尾相接。”
“我们在这儿醒来,”段秋梧点了点“四”,“而顾眠霜,是在我们之前醒的,他的时间从‘三’开始。”
“他推开门之后就失去了意识,我们把他带到甲板上,他再醒来的时候位置就跑到了甲板。”
她的指尖从三划到四,又划到二。
“他的时间从‘三’直接到‘二’,没找着妄枢,却追着那个掉出去的白玉平安扣,又一次看见了鱼。”
从二划到五。
“时间切到我们这里,我们的时间是连续的,在‘四’后面,是‘五’,此时顾眠霜从你背上消失,跑到了护栏边上。”
“因为他在‘二’改变了原本的故事,把黄江和孙政敲晕了丢在船头,因此崇山邹潭没有被他们药倒关进舱房,而是还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所以他俩没有戏可以接着演了,就呆在那儿被我们几个解决。”
“但是他在‘二’里的时候,没有追上赵承,池邀风还是被关进了底舱。”段秋梧指了指五,“三-四-二-五,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底舱,这时妄枢再一次切了时间,顾眠霜在甲板底下第三层的位置醒过来。”
关元驹一心二用,把自己从桌子对面挪到了段秋梧旁边:“那他岂不是离妄枢很近?”
段秋梧:“他这时候去了‘一’,池邀风那会儿还没被关呢。”
“他那边的时间线是三-二-一,我们这边是四-五-六,所以我们能看见顾眠霜,但他的时间线上没有我们。”她叹了口气,单手撑着脸颊,“他回到甲板,看见了妄枢,但那时候灵力被封,正面毫无优势。”
关元驹声音骤然提高:“这不是针对他么?”
“他发现那些鱼不属于池邀风的妄墟,就跳进了水里,因此脱离了封灵限制,然后再次回到船上,就是我们共同的时间线,‘六’,船即将沉没。”
她用右手从一划到了六,敷衍地给六画了个圈:“就是这样,妄枢最后还是躲进了底舱。你们修好了飞舟,这条故事线被扭转,可妄枢改变不了自己的过去,他被独自留在了海里。”
他们所参与的,赴天涯号上的故事,所有妄相的过去都被更改过。
只有池邀风,每一步都没有被截断,每一步都按部就班地完成。他被哄骗,“被弄丢”玉佩,被同类关进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也是这场盛大的虚假结局,把他抛在了天光之下。
时翎化成的鱼还是找到了他。
“三四,二五,一六……”
关元驹跟着画了一下,每一笔的距离都越来越远。画到最后,指尖的茶水都用干了,桌面上的湿痕只剩下一点被体温烘出来的雾气。
就像他们的缘分一样。
不知道现在的平和还能坚持多久……
段秋梧垂着眼睫,左手手指蜷起,鱼际撑着脸颊。她脸上有些肉被这个动作压得嘟出来,在左眼靠下的地方形成一个圆润的弧度。
十分忧郁的姿势,但没有持续几秒钟,就被身后过来的方迤随手揉了揉脑袋。
“倒了茶不喝在这画画?”她说。
“……”段秋梧被揉得眼神清澈,愣了半晌,“要是有个时间灵觉在,我们就不用绕这么大弯子了。”
天生的时间灵觉,属于及其稀少的天赋,拥有它的人在世间寥寥无几。他们对时间线的变动非常敏感,几乎马上就能反应过来自己所在的时间被改动过,又改动到了哪里,对付玩弄时间的妄墟简直易如反掌。
笑意盈盈的谷雨石忽然浮现在她脑海里。
可那个姑娘被溺爱着长大,才刚刚十六岁,本应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她要为了自己,把谷雨石拉进这些千端万绪的泥潭里吗?
谷雨石是还天真,可段秋梧已经不天真了。
她皱了下眉,伸手把那些水痕擦净。
桌面光滑,桐油浸过的木头并不渗水,一擦便了无痕迹。
算了。
方迤和关元驹同住一个院子,段秋梧是早上过来的。他们很默契地没有去叫顾眠霜起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扰了某个缺觉人的清静。
可没想到,缺觉大王本人自己趿拉着走过来了。
顾眠霜打着哈欠出现在他们院子门口的时候,几人俱是一静。
他换了身衣服,但颜色和之前大差不差。苍蓝色外袍,边缘有些精巧的交织纹路,翻领内侧是茶褐色,菱格暗纹。素白的里衣漏了个边,贴着衣领有一条豆绿色的绣线。
之前下山的时候两袖清风,除了芥子环什么也没带。为了防止别人起疑,现在他腰上也装模作样挂了个花里胡哨的乾坤袋,做成了枫叶的形状,挂了几枚装饰用的榛果,和打成了复翼盘长结的红线流苏。
被封灵力还被封记忆的经历太深刻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白帝城做美人图潜行的时候,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被抓了还要关在笼子里示众。经过这次,顾眠霜痛定思痛,把百草卷也挂在了后腰,以免再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刀都拿不出来。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光洒到了街道上,也披了他一身。
如今城镇人烟寥寥,至少三条街内,还在活动的人只有他们几个,清静非常。
段秋梧看着顾眠霜揉着眼睛走进院门。他满脸倦色,眼睫耷拉,眸子里有没睡醒的水光。
“早。”
段秋梧:“没睡好?”
关元驹腾地站起,跑过来抓住他的手:“是不是昨天的药没效果?”
“不是,药挺好……”顾眠霜睡眼惺忪,任由关元驹一撩他的袖子就开始把脉,举着手站在那儿,“做了几个梦,有点乱。”
“那不还是药不行吗,失眠多梦……心神失养……脉沉细,气血两虚……”
顾眠霜举完左手举右手,关元驹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把他两手的脉都摸了一遍,又上手来掀他眼皮。
顾眠霜被迫低头,迁就关元驹的身高:“……应该也没有那么虚吧。”
“白的啊顾哥,回头给你整点儿炒猪肝。”关元驹苦口婆心,“黄芪党参当归白芍,哎,舌头看看。”
“……”
“我昨天试着做了点平心静气的药丸。”关元驹总算放过了顾眠霜,掏出一个小瓶放在他手里,“不过第一次做,不敢放太多药粉,这瓶的蜜糖比药多,你当成糖豆吃吧,一天吃一瓶也没事。”
顾眠霜努力睁大眼睛:“……啊?”
关元驹眉扬目展,振奋握拳:“等我再学学,搓一批咱们路上吃。”
方迤在他身后扶额,无奈:“你研究一晚上就为了这个?”
“放心吧,吃不坏,是从咱家书里学的。”
他们说话间,顾眠霜已经倒了一颗出来,放进嘴里。
确实甜丝丝的,还加了些薄荷,有股凉气直冒上来,把困倦和焦躁给压了下去。
万花给队友糊清心静气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方迤和关元驹聊了两句,后者又掏出了一瓶,方迤无奈笑了下,摆手转身回屋了。
关元驹眼睛转了转,看向段秋梧。
段秋梧冷眼以对,未果,也被塞了一瓶糖豆。
段秋梧:……有时候会恨一些看不懂眼色的人。
她愁眉苦脸地收起了药瓶。
等到顾眠霜也坐在了桌子旁边,他左边坐着的段秋梧顺手给他倒了杯茶,问:“谷君华怎么没凌晨把你薅走?我还以为今早见不到你了呢。”
顾眠霜出现得突然,方迤买早餐甚至没买他那份,还好剩下了些肉包子,原本是预备给关元驹上午加餐用的,给他就着茶水啃。
“不清楚,”顾眠霜吃饭也随意,嚼完了就说两句,说完再接着啃,“可能那边出了事,一时顾不上我。”
他也以为自己会大半夜被叫走来着,可惜没被叫,也没睡好。
“梦见什么了?跟你失忆有关?”
“嗯,大概。”
顾眠霜半睡半醒似的,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包子。
“梦见一点以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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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关,生活技艺——医术专精。
——
蜜丸,是指药材细粉用蜂蜜为粘合剂制成的丸剂。
ps.吃烫的对消化道不太好,大家平常要吹凉了再吃。
又日常了一章,看到有同志询问副本二的时间线问题,让小段讲解一下,不喜欢看的跳过就好。
——
谷君华拿着剧本在后台:还没到我上场吗。
前台:吃馄饨,吃肉包子,喝茶,嚼嚼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