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纪娴手握师飞霜那封沉甸甸的信，心中那份不顾一切奔赴前线的冲动愈发强烈。她不再只是空泛地要求，而是开始详细筹划。她利用自己对方望军中编制、边关地形的了解，拟定了一条尽可能避开官道、快速抵达飞云隘的路线；她盘点府中可动用的、绝对忠诚且身手不凡的家将部曲；她甚至开始整理自己的铠甲和兵刃，那股决绝的气势，让府中下人都感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
　　这日，她再次闯入祖父纪坦然的书房，父亲纪叔明和母亲严灵仪也在。纪娴不再是单纯的吵闹，而是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
　　“祖父，父亲，母亲！我不是去添乱！”纪娴目光灼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条理清晰，“我熟悉边关地形，认得方家军的联络暗号！我可以带一队精锐，不走官道，绕过可能被西夷游骑骚扰的区域，直接穿插到飞云隘侧后方！即便无法正面参战，至少能将京城的最新情况、还有……还有慈儿可能需要的支援带过去！我们在这里空等，除了让自己焦心，还能做什么？难道要等到飞云隘失守、粮草尽毁的噩耗传来才后悔吗？”
　　她举起师飞霜那封信，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就连飞霜妹妹，一个闺阁女子，都将她的担忧和期盼写在这里，托我送去！我们纪家，难道连这点胆气和担当都没有了吗？姑姑和姑父在苦战，方劲和慈儿在冒险，我们却在京城安坐？我做不到！”
　　纪坦然面色凝重，捻着佛珠的手指停顿了。纪叔明眉头紧锁，显然内心也在激烈挣扎。严灵仪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的恐惧，心疼不已，她知道，女儿这次是铁了心了。
　　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纪坦然的目光在孙女倔强的脸庞、儿子犹豫的神情、儿媳担忧的目光之间逡巡。他深知孙女的能力和性子，也明白边关局势确实危急，纪慈孤身在外，方望那边压力巨大……或许，让娴儿去，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步棋虽然险，但……
　　就在纪坦然嘴唇微动，似乎即将松口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西北官道之上，距离飞云隘尚有三百余里。
　　纪慈率领二十余骑，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终于在一片地势险要的峡谷出口，追上了那支如同蜗牛般蠕动的运粮队！孙礼见到纪慈手持礼国公府令牌，代表家族前来“协助”押运，虽心中不悦，但碍于纪家的权势和纪慈那不容置疑的态度，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拖延，只得悻悻然下令队伍加快速度。
　　然而，纪慈心知，即便此刻全速前进，抵达飞云隘也还需数日，前线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他心急如焚，却一时无计可施。
　　正当他勒马立于道旁，眉头紧锁地观察着地形，思索着是否能让部分精锐携带少量精粮先行的可能性时，侧后方一片不起眼的灌木丛中，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鸟鸣。
　　纪慈心中一动！这是……“灰隼”的联络信号！
　　他不动声色，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自己则借口探查前方路况，带着两名最信任的家将，悄然偏离了官道，向那灌木丛靠拢。
　　刚进入灌木丛的阴影中，一个如同融入环境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正是“灰隼”首领“头雁”。
　　“纪二公子！”“头雁”抱拳低语，语速极快，“奉元帅令，已接到阿史那少东家商队转运的应急物资，包括粮食、药材，数量虽不多，但可解飞云隘数日燃眉之急！物资现已隐藏在前方十里处的鹰嘴涧，由我手下弟兄看守！”
　　纪慈闻言，心中狂喜，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果然，姑父和姑姑早有安排，飞霜和他的暗中筹谋也没有白费！
　　“太好了！”
　　“头雁”继续道，“从此处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可直通飞云隘侧翼，虽险峻，但能节省至少两日路程！公子可随我前去接收物资，然后由我引路，我们轻装简从，连夜赶往飞云隘！”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纪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做出决断。他迅速返回运粮队，对孙礼言明，为防万一，他需带部分人手先行探查小路，以确保主力粮队安全，让孙礼按现有速度继续押运。孙礼巴不得他离远点，自然无有不从。
　　纪慈只带了十名最精干的家将，脱离了大部队，在“头雁”的引领下，很快消失在莽莽群山之中。他们在鹰嘴涧与看守物资的其余“灰隼”汇合，将所有物资妥善驮载于马匹之上。
　　“头雁”看着那些虽然不算多，却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物资，沉声道：“公子，前方路段更为崎岖，且可能遇到西夷斥候，务必跟紧！”
　　纪慈重重点头，翻身上马，握紧缰绳，目光投向飞云隘的方向，坚定如铁：“有劳‘头雁’大哥！我们走！”
　　十余骑“灰隼”如同真正的猎鹰，护卫着纪慈和他带来的家将，带着救命的物资，一头扎进了险峻的山路，马蹄踏碎山间的寂静，以远超官道行军的速度，向着那片被战火笼罩的边关要塞，疾驰而去。
　　礼国公府书房内，纪坦然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准”字，在舌尖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被老成持重压了下去。他长长叹了口气，正要换个更稳妥的说辞安抚孙女，忽然，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一名管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气喘吁吁地禀报：“国公爷！老爷！边关……边关有消息了！是‘灰隼’传来的密信！纪二公子已成功追上运粮队，并且……并且与‘灰隼’接上头，已接收部分应急物资，正由‘灰隼’引领，抄近路火速赶往飞云隘！”
　　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书房内！
　　纪娴猛地站起身，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多日来的焦虑、担忧、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巨大的惊喜和希望！慈儿没事！他还和“灰隼”接上了头！应急物资已经送达途中！
　　纪坦然和纪叔明也是精神一振，大大松了口气。严灵仪更是捂住胸口，连念了几句佛。
　　“好！好！好！”纪坦然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慈儿果然没让我失望！方望和蓝玉安排得也周到！”
　　既然纪慈已经带着应急物资抄近路赶去，那么纪娴冒险前往的必要性就大大降低了。纪坦然看向孙女，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娴儿，既然慈儿已携物资前往，你便暂且留在京城。边关消息既通，我们更需稳住后方，静观其变。”
　　纪娴虽然依旧心系前线，但得知弟弟安然无恙且事情有了转机，那股非要立刻奔赴战场的冲动也平息了不少。她用力点了点头，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心那封师飞霜的信，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温暖的希望。
　　“是，祖父！孙女明白了。”她顿了顿，看向手中信，“那这信……”
　　纪坦然挥了挥手：“既有‘灰隼’渠道，想必他们自有办法传递。你且收好，待下次联络时，设法送出去便是。”
　　危机暂缓，希望重燃。然而，无论是京城还是边关，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飞云隘能否守住，纪慈能否顺利抵达，朝廷的粮草大军后续能否跟上，依旧悬而未决。但至少，在这一刻，一缕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乌云，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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