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如山海

　　是高立麟先动的手，最后也是高立麟先找的他。

　　苏浔收到他发来的消息的时候，好不容易缓一点的情绪又焦躁起来。“来剪辑室”四个字，像驯狗一样的指令，让他瞬间想变成条疯狗，冲上去咬人。

　　天台风大，他在上头待了一下午，咖啡早已见了底，二手烟也吸了个饱。他捏了捏那脆弱的杯身，最后还是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转身下了楼。

　　推开剪辑室的门，屋里头比外头的夜晚还黑。

　　高立麟听见声音回头，立马阴阳怪气道：“哟，还以为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苏浔立马转身出去把门关上。

　　在门口站没两秒钟，门再次被打开，高立麟伸手把人拉了进去，说话的声音也有了些气急败坏：“苏浔你大爷的，要不是为了我姐，我才他-妈懒得理你！”

　　不提奇欢欢还好，一提苏浔身上那股醋意一下就起来了，甩开了他的手后别扭道：“在这显摆什么呢？不想理就别理。”

　　高立麟气结，直接骂道：“你个猪脑子不会真把我当情敌了吧？”

　　苏浔没回答，只在心里吐槽道，难道不是吗？

　　高立麟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资本圈碰上娱乐圈，包-养什么的从来不是什么罕见事，性别也没那么固定和死板，数量就更开放。可……那是奇欢欢欸，她对他什么样他心里没数吗？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高立麟真的很想打人，可奈何才被奇欢欢耳提面命过一回，最后闭了闭眼，又深吸了一口气想把自己的火气压下来，结果没完全成功，忍不住怒吼道：“你把我姐当什么了？”

　　苏浔眼神一瞪：“你别把她扯进来，你要是对她没意思，那我跟她之间的事，为什么你一句好话都没有？你不就是想着两头跑悄不摸地把我俩关系给搅和了自己好趁虚而入吗？”

　　换来的是“嘭”的一声，苏浔应声去看，才发现高立麟直接把手边的一台笔记本电脑给砸了，一个巨大的洞凹陷下去，承载的是他无边的怒气。

　　“我要是早知道那个人是你，我他-妈压根就不会跟你做朋友，还犯得着用你说的那些下三滥手段……搅和？我直接找人废了你都行！”

　　是苏浔从没在高立麟身上听到过的口吻，不可一世到凌驾于一切之上，说着要杀死一个人，语气却轻得像碾死一只蚂蚁般。

　　他有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一下就失去了与他争吵的欲望，心灰意冷地嘲讽道：“那就如高公子所愿，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要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耳边却一阵风掠过，那台被高立麟打废的电脑直接甩在了他面前的门上，像一坨烂泥一样滑落在地上裂成两半。

　　“她大二那年暑假，去了一趟京城回来，人就跟丢了魂一样，眼睛都差点哭瞎。我13岁认识的皮皮，虽然没做到朝夕相处，但早已把她当亲姐一样对待。哪怕算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她那个样子……

　　“你能想象得到吗，她那双眼睛那么好看，但一点光没有，像蒙了一层灰一样，一句话不说，每天行尸走肉，甚至连叹气都没有，周围人所有劝慰都没用，就只是呼吸，全靠本能维持……感觉就跟死了没区别。换做是你，知道了那罪魁祸首是谁，你能忍得住……我只是揍你，就已经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了。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你凭什么能让她变成那个样子？你怎么可以……”

　　骂声戛然而止。

　　原因是高立麟看着苏浔站在门前岿然不动的背影越看越气，骂着骂着就忍不住想把人拎过来继续揍，结果把他领子扯过来，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他那一脸的泪水吓得没了动作。

　　“我不知道。”苏浔颤抖着声，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喜欢我……”更别说曾喜欢到高立麟口中说的这种程度。

　　“她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你会长成那个样子都这么大了一场恋爱没谈过，别人追她就永远雷打不动‘我有喜欢的人了’回绝掉？

　　“她不喜欢你会这些年你场场演唱会场场不落，你每张专辑她都大买特买？我当她是追星你也这么觉得是吗？

　　“她不喜欢你会在你任性退圈不管海山的死活的时候劝我叔融资给海山，忙得要死还替你打理海山好几年？

　　“她不喜欢你会给你发信息，陪你说那些无聊到透顶的‘早安’、‘晚安’、‘生日快乐’、‘节日快乐’，还会给你打视频电话？

　　“她不喜欢你会把她身边最能干的两个人派来海山？她不喜欢你会好不容易休个假还跑来海山处理掉朱思丽，还对你的演唱会指手画脚？

　　“是，我姐是闲出屁来了才会做这些事！你知道她上一次给我发信息是什么时候吗？除掉刚刚，是4年前！我在风国本科毕业，她给我发的毕业快乐！她不喜欢你，喜欢的是我是吧？”

　　剪辑室一贯很暗，这样方便高立麟在屏幕没那么亮的情况下也能看清楚画面上的一切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没有光，他却看得很清，觉得眼前的人，他像见过一样。

　　像极了那个暑假里的奇欢欢，人在这，魂却没了。

　　他靠坐在椅子上，对苏浔细数着这些年他所知不多的回忆。他原本没这么想过，因记忆里除去那个暑假，奇欢欢一直是个很冷的人，冷到有些酷，冷到像是世间不会再有人能把她捂热一样。

　　从苏浔那里听来的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他口中所说的人一样的冷，冷到他甚至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这当作是喜欢？一定只有傻子才会这么觉得。

　　现慢慢说下来，才发现苏浔傻，他更傻。

　　26℃到32℃，是只有几度的温差，却可以让人一夜入夏。

　　更何况是奇欢欢这种人。-3℃到3℃，是冰雪消融成水，是橘枳之别。

　　那样似乎会永远清醒自持的人，竟会在生意这件事情上，把感情加进去来权衡。

　　“不是行不通，你知道的，市场没有正确答案，不管是哪条路，怎么走，只要能走得通，走得到你想要到的地方，就能走。毕竟这个时代的正确答案，是被看见，而不是正确地被看见。”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让苏浔本身作为这次新专辑的概念，你不觉得他这个人很特别，很适合被看见吗？猎奇是人的本能，这你也认同吧。”

　　奇欢欢没有否认，而是跟他说了高建云同意她的计划，把海山当作G&O未来文化集团的聚光灯来打造的目的。

　　高立麟更不理解了：“那不更应该做这个吗？整个海山，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这盏聚光灯？”

　　奇欢欢却没有这个想法：“我们想要的是海山，而不是苏浔。他这些年顶着海山太辛苦了，再继续下去，他会垮，海山也会垮。所以尽管这是当前的最优解，可长远来看，却不是上上之策。他为海山已经做得够多了，是时候放手，让海山成长，对他好，对海山也好。”

　　高立麟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苏浔。

　　“她其实只跟我叔签了10年的合同，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在3年后确保我叔能赢得他跟我爸的这场战争。之后是要走要留，其实都由她说了算。但就我理解的我姐，她大概率是不会留的。

　　“她虽然有这个能力，但不是会喜欢尔虞我诈世界的人。所以说白了苏浔，她要是不喜欢你，她大可以不顾虑你，直接把你用尽，反正3年后，你大概率还在活动，海山再怎么狗尾续貂，那也不关她的事。这是最高效，也是最省力的办法。

　　“但你说，我姐为什么要不同意呢？她是为了我，为了高家吗？都这样你要还觉得我姐不喜欢你，我劝你把你脖子上那玩意儿给捐了，反正放着也没什么用。”

　　窗户那边溜进来一点光。

　　苏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那边，风从开着的窗吹进来，杨柳混着沙尘的味道缓和了一些屋里头的窒息感。

　　他的手撑在窗台上，脸上的泪却怎么吹也吹不干。

　　过程里一直是高立麟在说，他就只是听着，时间也不长，却仿佛真的走过了他缺失的那十几年一样，里头的遗憾，竟多到能把人生生挖空。

　　而这一切，竟也还是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他叹道。

　　高立麟气早就消了，此刻更多的是觉得累，因为这俩人疲惫的爱情，就连旁观者也受到了牵连。

　　他吐槽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一大男人哭什么啊？有病吧你？”

　　无心的一句话，让苏浔一下醒悟过来——
　　他该去确认一些事情。

　　他转身就往门外走。

　　高立麟却一下子把他拉住，因为他话还没有讲完。

　　苏浔任打任罚。

　　“我把你叫来目的就只有一个，她是我姐，不管是刘漂，还是刘爸刘妈，我们一家人对她的期望就只有一个——她能快乐，不希望她再遭到任何伤害。

　　“所以苏浔，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你俩之间有什么误会，我都可以不计较，因为她喜欢你。往后，你有什么气都可以冲我来，但是你不能……

　　“你要是再伤害她一丁点，‘废了你’这种事情，我说到做到。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没型，我连高家都不放在眼里，你我更是不在话下。”

　　依旧是那不可一世的样子，苏浔不再陌生，也不再失望和嫉妒，但是不解：“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不知道是没有勇气还是想要照顾他的情绪，高立麟不在乎，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松手，一脸嫌弃地吐槽道：“想什么呢你？那是我姐！比亲姐还亲的姐！我是爱她，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爱好吗？爱有很多种，不是只有你们这种才叫爱。我们是家人，家人懂吗？少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这种叫狭隘！就只会门缝里看人，用自己的小心眼儿玷污这世间最伟大的字眼……”

　　苏浔理解不了他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他还是信了，也说不上来理由。

　　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事情要去确认。

　　-

　　章画志办公室里。

　　问题虽然莫名其妙，但章画志还是认真回想了起来。

　　2016年，苏浔出道第二年，7-8月份，他刚好发行了第二张专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就是：“签售，那会你在做签售巡演，京城的活动那两个月应该只有一场，也是签售……”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着苏浔，碎片在脑海中慢慢拼凑，而后闪过一些尤为突出的关键帧。

　　“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她了！”章画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苏浔一脸懵：“谁？”

　　“奇总！”他边说着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你那场签售当年有过一个小插曲，现场来了个特别好看的粉丝，结束以后圈子里所有人都在打听她的下落。但一直找不到，就没有下文了。不过这件事在当年还是很有名的，现在都还有人在传她的照片，说你是被神眷顾的人……喏，你看，找到了……”

　　但还没来得及看，就被苏浔抢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点开了照片。

　　有在观众席上的，也有她上台拿着专辑让他签名的。他就坐在她面前抬头看她，却毫无波澜。

　　还有她最后下台时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样，脸上依旧淡淡地。

　　可隔着时间的滤镜，苏浔还是看到了她那双似乎永远娇俏的桃花眼眼尾垂了下去，以微小的姿态表达着自己的震惊、失望和难过。

　　他……到底做了什么？

　　一旁的章画志感受不到他的懊恼，只想着赶紧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把手机夺了回来。

　　惊呼紧随其后：“欸，还真的是奇总欸，苏浔你看是不是，奇总竟然是你的粉丝欸，好巧哦，这算不算缘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苏浔只觉得他聒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