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

　　小院里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苏弦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在饭点下楼。林致远会做她喜欢吃的omelet或是意面，会给她煎牛排，只是她吃的比以前少了很多。

　　苏弦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好多少，她依旧会在梦中惊醒，然后睁眼到天明。如果之前的梦是因为对林致远的思念，可现在明明他只有一墙之隔，为什么还会进入她的梦呢？

　　又一个深夜，苏弦被雷声吵醒，她拉开窗帘，看着从天上倾覆的密密雨线，指尖下的玻璃窗浸满冬日的寒冷。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喝酒了，对酒精的渴望像燃烧的火苗，这一刻在她身体里烧到最旺。

　　苏弦轻轻拉开房门，光着脚慢慢走下楼梯。一楼没有像往常一样留灯，但苏弦却没觉得空落落的，她好像很快就习惯了家里突然有他的生活，又或者她不习惯的，其实是没有他的生活。

　　苏弦摸黑打开了吧台顶上的一盏射灯，借着光找到酒柜里面那一瓶前几天才开的花雕。她拧开盖子，大口喝起来。

　　奇怪的是，喝下去的酒并没有浇灭她心中的火，反而越烧越旺，喝完大半瓶，苏弦觉得还是不够过瘾，于是她又拿了一瓶新的，坐到吧台前。

　　旧的那瓶不多久就见底，她随手把它放在吧台上，想开新的那瓶。不知道是不是好几天没喝酒，今晚感觉特别上头，连瓶盖也拧不动。

　　可能是坐着用不上力，她想要站起来再试一次，却不小心碰到已经喝完的酒瓶，她赶紧伸出手把它扶好。

　　好险。

　　苏弦晕乎乎地站起来，脚下传来玻璃坠地的清脆声响，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散落在地板，酒液摊成一片，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散逃逸，她踉跄着走到厨房拿了一块抹布，跪在地上迟钝地伸出手，一点点擦地板。

　　客厅的吊灯突然亮起，苏弦下意识地抬头，灯光亮得她眯起眼。林致远一言不发地蹲到下来，抽走她手里的抹布，细致地将地上玻璃渣包好装进垃圾桶，再一点点擦拭酒液。

　　“这个酒有这么好喝吗？为什么不喝清月？”

　　这个问题前几天不是问过了吗？他是不是也喝醉了。

　　苏弦一动不动，恍惚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一滴酒液擦干时，她听见他问：“为什么不戒酒？”

　　红棕色的木纹一圈一圈像湖面上的涟漪，苏弦盯着它发愣。

　　“你再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的。”

　　“你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你的事业怎么办？”

　　“我赚的钱够花了。”苏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喜欢你的粉丝怎么办？白琳、青青还有芝然她们呢？你忍心让她们看到你这副样子吗？”

　　谁会想看到她这样憔悴、这样狼狈呢？可是她这幅样子，全让他看见了。

　　“那我就走得远远的，不让她们看见。” 苏弦低着头，想把自己藏起来。

　　“不是这样的，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林致远声音急切，“我认识的苏弦，很有生命力，会拼尽全力去闯去追。”

　　苏弦摇头，喃喃低语，“那不是我，那不是我。”

　　林致远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到苏弦耳朵里，“我认识的她，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她很坚强、勇敢。。。”

　　“那不是我！”苏弦抬起头大声说：“你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我！”

　　“我总是怕自己做不好，所以才非常努力！那些坚强勇敢都是假的！我怕黑、怕疼、怕受伤。”

　　那些让她痛苦的，从未对人诉说的往事，像是找到了出口。

　　她的双眼渐渐模糊，“我不敢面对以后的困难，我怕我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我害怕被你厌弃、被你抛弃，所以我像个胆小鬼一样先扔下了你。”

　　“我不想戒酒，不想好起来，因为我害怕我好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苏弦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喝清月不是怕麻烦，是因为我舍不得！”

　　“我总是怕这怕那，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最害怕的，是失去你。”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林致远一把抱住了她，“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苏弦在他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哭得泣不成声，像是要哭尽所有的心痛和难过。

　　“是我太着急了。” 林致远紧紧搂着她，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他耐心地安抚她，等她流完所有的泪。

　　“你知道吗？”林致远温柔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孤岛，我们会依赖别人，不管是朋友、家人、还是恋人。”

　　“正是因为这些连结，才让我们变得更强大，走得更远。”

　　他怀抱的温暖穿过单薄的睡衣传到苏弦的皮肤，“痛苦只是暂时的，爱却是永恒的。”

　　苏弦哭得累了，闭上眼睛靠在林致远怀里，静静听他的心跳，呼吸也平缓下来。

　　林致远将她打横抱起，走上楼梯，一直抱到床上。苏弦闭着眼，听见浴室传来水声，脸上有湿热的触感，是他在用毛巾擦拭她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脸颊和下巴，温柔而克制。

　　林致远帮她盖好被子走出房间。

　　苏弦睁开眼，刚才哭着哭着，她开始清醒，为自己的失态懊恼。已经分手的人，这样紧贴着对方怎么合适。

　　可她贪恋他的温暖，不知道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松开他，只好闭上眼装睡。

　　卧室里又剩下她一个人，她反反复复想着林致远刚才说过的话。从小到大，她一直假装自己很强大，不在乎妈妈的忽视，不在乎老师同情的目光，不在乎父亲给她的伤害。

　　她用坚硬的壳保护脆弱的内心，因为没有亲人，所以她把朋友和恋人都挡在壳外面，如果有人可能会伤害到她，她就会果断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连结。

　　可是林致远是个意外，他真正走进了她的心，这是她此生产生最深的连结。

　　可正如林致远所说，痛苦总会过去，她得到的爱是永恒的。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不管再心碎，她想起的都是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潜移默化间，他教会她怎么去信任，怎么去爱。

　　苏弦毫无睡意，但不同于之前的惶恐不安，她知道自己心里那层壳已经被他敲碎，而伤口正在愈合。

　　窗帘外开始有亮光，苏弦走出卧室，看了眼林致远关闭的房门。她下楼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每层玻璃架上都放满了食材。他像是准备长期驻扎的样子，苏弦忍不住笑了笑。

　　冰箱门边上放着一包榨菜，是她喜欢吃的那款，他还记得。

　　苏弦拿出冰箱里处理过的半只鸡，放在炖锅里，趁着煲汤的时间，她把厨房的台面和柜子认认真真地擦拭了一遍。要说做饭，林致远可以对付，可做卫生，却不是他擅长的。

　　一夜雨后，初升的太阳格外明亮，温暖的阳光从玻璃窗照进厨房里。

　　苏弦听见林致远下楼的声音时，正好烧开一锅水，她抓了把面条下进锅里。林致远倚着厨房门，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在地面上留下他的影子。

　　苏弦知道他在看她，但她依旧安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等面条煮熟的时间里，她盛了两碗鸡汤，再夹了些鸡肉。关上火把面条夹进碗里，再烫了些生菜，最后把煎好的鸡蛋放进碗里。

　　林致远从储物柜里取出托盘，洗了两双筷子，把两碗面放在托盘上，和之前在半山宅邸给她帮忙时一模一样。苏弦唇角上扬，对上林致远含笑的视线。

　　鸡汤的香气飘满整个屋子，苏弦和林致远对坐在餐桌前，各自安静地吃着面条。他头上的黑发睡得乱有点乱，苏弦以前总说他刚起床的样子像个小呆瓜。

　　苏弦抿嘴笑了笑，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

　　她放下筷子，看着林致远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汤。

　　苏弦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

　　林致远看着她微笑。

　　“但接下来我需要一个人。”

　　林致远扬起眉，他仔细地看她一会后，眼中的惊讶被欣慰取代。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留在半山的衣物，我会找时间去取。”

　　“随时。”

　　林致远回了楼上，苏弦一个人待在厨房里，洗好碗筷，把剩下的鸡汤放进冰箱。她拿着抹布认真地擦着台面，其实已经很干净了，但她还在不停擦着同一个地方。

　　她听见林致远走下楼，在大门处停留了几秒后，还是关上门离开了。苏弦松了口气，经过昨晚后，她还不知道如何跟林致远相处，但显然他是懂她的。

　　苏弦脱掉围裙走上楼梯，进入林致远那间卧室，房里干净整齐，如果不是床上有些凌乱的话，完全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苏弦躺在床上抱住被子，卸下了所有的疲惫，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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