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劫

　　自那日西厢窗下剖白心迹后，谢珩与云鬟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默契的新平衡。他不再做那些过于引人注目、可能将她置于风口浪尖的举动，而是将关怀浸润于日常的细节之中。

　　云鬟的病好后，回到书阁当值。她发现，自己常坐的那张书案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绘着墨竹的瓷质笔舔，里面总是盛着温度刚好的清水；她翻阅古籍时容易手冷，案几旁便悄然添了一个小巧的、不甚起眼的铜手炉；甚至她偶尔因整理书籍而弄脏了衣袖，次日便会发现，洗净熨烫好的衣物已悄然放回她的住处。

　　这些细致的照拂，无声却温暖，如同春雨，一点点浸润着云鬟因身份差距和外界压力而冰封的心田。她无法回应，只能以更用心的勤勉和更出色的才学，来作为无言的答谢。她为他整理文集的批注愈发精到，甚至能提前预判他可能需要查阅的典籍，预先备好。

　　这日，谢珩收到友人寄来的一卷失传已久的古琴谱残卷，欣喜不已，立刻召云鬟一同参详。残卷年代久远，字迹漫漶，指法标注更是古怪。

　　两人并肩坐在书案前，头几乎凑在一起，仔细辨认着那些模糊的符号。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泛黄的纸页和他们专注的侧脸上。

　　“此处……似是‘轮指’的变体，但方向有异。”云鬟指着一点墨迹，沉吟道，“古籍有载，‘轮指如珠落玉盘’，但观此残笔走势，更似‘逆流回旋’……”

　　“不错，”谢珩眼中闪过激赏，“我曾在一本野史杂录中见过类似描述，谓‘幽泉咽石，回锋暗渡’，正合此意。”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旁边另一本参考的琴论，手指却不经意地覆在了云鬟正指点着残卷的手背上。

　　两人皆是一怔。

　　他的手温暖干燥，带着习琴者特有的薄茧，轻轻覆盖着她微凉细腻的手背。那触感清晰而微妙，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皮肤接触处窜动。

　　云鬟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回。她垂下眼睫，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心跳漏了一拍。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那之下沉稳的脉搏。

　　谢珩也顿住了，他没有移开手，反而用拇指指腹，极轻地、近乎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手背上细腻的肌肤。这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珍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墨香、阳光微尘，以及一丝无声滋长的、甜蜜而紧绷的暧昧。

　　片刻后，谢珩才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无意的触碰。他拿起那本琴论，神色如常地翻找起来，只是耳根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云鬟也悄悄将手收回袖中，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摩挲过的酥麻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残卷上。

　　“找到了，”谢珩指着琴论上的一行小字，“你看，‘古有逆轮指法，其声幽咽曲折，常用于表现愁思百结、回环往复之情’，与此处正合。”

　　两人便又沉浸在破解古谱的乐趣中，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悸动不曾发生。但有些东西，一旦触碰，便已不同。他们的讨论更加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停顿，便能明了对方未尽之意。琴瑟和鸣，不过如此。

　　偶尔，谢珩在试弹推演出的指法时，云鬟会不自觉地跟着轻轻哼唱出对应的旋律。她的嗓音清越婉转，虽未经专门训练，却自带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韵味，与古琴的清音相得益彰。

　　谢珩停下抚琴，抬眼望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沉醉：“此曲若配上你的歌声，当更添三分空灵。”

　　云鬟赧然垂首：“奴婢胡言乱语，污了公子清听。”

　　“怎会是胡言？”谢珩放下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你的声音，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山间的清泉，林中的微风，是我听过最干净的声音。”

　　他的赞美真挚而直接，让云鬟的心怦怦直跳。她发现，在他面前，自己那层因身份而披上的、谨小慎微的壳，正在一点点剥落，露出里面那个真实的、热爱音律与诗文的自己。而谢珩，似乎也格外偏爱这个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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