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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京都这场雪下了三天,还不见有停歇的意思。
这日下朝,白满川故意走的慢了些,等谢长明商量事情。
没多久,谢长明脸色阴沉的跟上来。
白满川正要说话,却见谢长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中午你下职后,到醉春堂找我。”
白满川掂量了一下自己带的钱,约莫是够用的,便没多说答应下来。
等他下职抵达醉春堂,已经是午时三刻了。
出乎意料的是,谢长明竟没事先订位子,反而在门口候着。
雪花大片大片的飘着,遮挡了白满川的视线。
白满川撩起车帘,模糊看到谢长明披着一件乌青色的大氅,肩上堆满积雪,身量颀长的只一个人站着,也不带小厮侍卫。
往来百姓哈着白雾,步履匆匆,没人在意到这还站着一个人。
白满川叫停马车,翻身下车,接过闻竹递来的伞,自己也撑起一把伞赶过去。
“殿下。”白满川把伞塞到谢长明手上,“这么大的雪,您怎么不打伞?”
谢长明仿佛才发现白满川,他摩挲着伞柄,道了声谢。
“一把伞而已。”白满川一边说一边撑起另一把,问道,“不进去吗?”
谢长明盯着头顶的伞出神,他声音极轻,白满川险些就没听见。
“一把伞而已,有多少百姓连一把伞也没有。”
谢长明的脸色很不对。
沉重,还有一丝丝悲愤。
白满川看了一眼,要说出来的话卡在嘴边。
“走吧。”谢长明侧身,“不在这吃,我带你去走走。”
白满川回头朝闻竹颔首,闻竹得令,驾着马车找地方等,没跟上两人。
谢长明和白满川于人群中并肩而行,人群熙熙攘攘,两人行动缓慢。
走出一段距离,谢长明开口打破平静,“今日在朝上,你注意到皇上的状态了吗?”
白满川回忆片刻,可惜他次次早朝光顾着犯困了,别说注意皇上了,连朝上吵了什么都一知半解。
他不尴不尬的实话实说,“没。”
谢长明明显顿了一下,和白满川对视一眼,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在看到白满川满眼真诚后,欲言又止,最终别过头没说什么。
他继续说,“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前些时候整日的咳,今日精神瞧上去也不对。”
白满川隐隐觉出是容洵干的,他没敢说出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幸而谢长明说了这一句后没再往下说,转而道,“边关传来的消息你看到了?”
白满川道,“是,蛮子有点小动作,但没形成范围,这要到年关了,想来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怎么着也得过完年再说。”
谢长明也是这么想,但他想的要更深远一些,“蛮族那个新世子是主和派,此时起波动,恐怕是蛮族内部有了问题。”
“你是说蛮子那君王那日苏?”白满川蹙眉,“他早在五年前,不就被您断了腿?当年——”
他闭了嘴,那日苏狡诈,骑在马上一把长刀耍的贼溜,当年大伤他,让谢长明吃了苦头,现在走路坡脚的毛病正是因为这事。
谢长明道,“前世子死了,那日苏的儿子大皇子并不掌权,其中最有能力和乔勒分庭抗衡的只有那日苏了。”
他想起旧事道,“那日苏虽身体残疾,但军中旧部大多只认大王,对乔勒的态度飘忽,若不是那日苏亲手把权力交到乔勒手上,蛮子不会那么快信服他。”
是了,蛮族十二部落的十二位管事,以那日苏为首,皆是同一条血脉。
那日苏年轻时,凭借一己之力合并十二部,派出信任的族亲分别管理,当年那一代人还没死绝,十二部落同仇抵抗,旧主那日苏信服力还是在的。
谢长明又道,“所以,那日苏提出来重新掌权,自然是轻轻松松的事,他也是料到如此,才肯把权力让给乔勒。”
“我想来,是因为大周战胜是板上钉钉的结果,那日苏骨子硬,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求和落得坏名声,便自己拍拍屁股走了,把烂摊子给乔勒收拾。”
白满川道,“那日苏不是好对付的主,换乔勒来,打几个我都不怕,只怕他不来,照这样来看,我们可要上报皇上,提前回北疆?”
“这不重要。”谢长明道,“我已让他们传信进京,明日朝会大抵就到了,届时看皇上的安排吧,这件事咱们最好不要掺和的太深。”
白满川应下,又听谢长明道,“我总觉得有奇怪,蛮族才投降小半年,这个季节又缺粮缺钱,一旦打了败仗雪上加霜,百年内都缓不回来,他们此时进攻,太不是时候。”
前世,压根没有那日苏再次掌权的事发生,蛮族安静的一年才有动静,主事的仍是乔勒。
白满川看到消息时没多想,此刻倒反应过来不对劲。
谢长明道,“要么神经了找死,要么是笃定了此战会胜,可——”
“他们哪来的自信?”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白满川思索片刻,心底对比着两世改变的事。
五皇子小产没能出生,皇上哀痛病倒,西洋使者拜访,再到在围猎上对他动手,朝中奸细……
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他面色诡异,语气里也充满迟疑,“如果,他们和西洋人有联系。”
这般,一切都对的上了。
先是五皇子丧命,皇上病倒,奸细向西洋人透漏,西洋人在大周察觉出什么,回程途中联系上蛮夷。
说得通。
倘若真是如此,阴差阳错下,西洋人和蛮夷联手。
白满川不敢想下去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谢长明眉头紧锁,伞柄被他捏的咯咯响,“最好不是你猜的这样,不然……”
大周才安稳下来的局势又要打破,再战至少几十年,乃至灭国。
西洋和蛮夷这两个,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极难对付了,合在一起难上加难。
说话间,两人越走越远,竟走到了里坊百姓居所。
白满川道,“这么走到这里,这,”
话没说完,一声声呻吟声传来,打断了白满川的话。
他看清眼前景象,打伞的手颤抖,有一瞬间的呆滞。
积雪压塌了房子,不止一所,连着一条街,目光所及,房屋破破烂烂,多少都有破损。
有些百姓居然还单衣,一张脸冻的发紫,一家人把孩子护在中间,依偎在一起取暖。
白雪盖在他们身上也没力气拍去,一眼望去一片白,活像谁家王侯之子调皮堆的一个个雪人。
好一场大雪。
前世也下过这么大的雪,当年他在干什么。
好像是不愿交出虎符,被皇上下旨明着修养暗里关押,禁足在家不得外出,不知晓外面事情。
他唯一的印象,是容洵忙到不回他信,为此他还生气好一阵,发了一通脾气。
原来容洵在忙这事。
这么大的雪,容洵白日黑夜的跑来跑去,还要回他信。
白满川头一回觉得自己真畜生。
大难当头,他未能出一份力,还缠着容洵妨碍办事。
怪不得容洵会讨厌他。
他该的!
白满川心头一颤,他余光看见一个孩子战战巍巍的走了几步就要倒下,忙扶了一把。
接触到小孩的那秒,小孩忽的咧嘴哭了。
白满川正不知所措之际,谢长明拍了拍他,示意他松手。
白满川不明所以,依他的意思放手,就见这孩子胳膊的被他握着位置长满了冻疮。
他心疼的看着,这孩子瘦弱,看上去才十岁不到。
孩子呜呜哭了两声就没声音了,大概是没力气,又或是看到白满川和谢长明衣着不凡害怕了。
总之没等白满川说话,这孩子一溜烟跑了。
谢长明望着孩子的背影,呼出一口气。
白雾蒸腾着飘向空中,逐渐消息不见。
白满川见惯了百姓疾苦,但再见还是不忍心疼,他问,“这雪下了三天了,什么时候的事,朝中为什么没人上奏?”
谢长明道,“昨天夜里的事,我府里一位老妪干打扫的活,她儿子住在这,房子压塌时砸到她儿子,早上邻里来人告知老妪,我无意听见的,赶得时间不对,朝中还不知道,明日应就有人上报了。”
白满川“啧”了一声,“明日上报,流程审判下来,最快也得后日了,吏部拨出赈灾款也要几日,这怎么来的及,管这一片的是谁,早干什么吃的了。”
谢长明道,“我已开私库暗中帮扶了。”
“私库?”白满川惊道,“您头年里才垫了一部分军饷,私库里还有东西?”
谢长明脸一僵,淡淡吐出三个字,“彩礼钱。”
白满川:“……”
谢长明咳了一声,“无碍,反正我这年纪,很少有姑娘原意嫁了。”
白满川道,“我私库里也还有些银子,回去我让闻竹清点一下给您送去,总不能真让您打光棍。”
谢长明嘴角抽了抽。
白满川看久了实在过意不去,正打算把身上披的大氅给一户人家,被谢长明伸手拦下。
白满川不解道,“有问题?”
谢长明答非所问,说起多年前的一件事,“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把干粮分给一个孩子的事吗?”
白满川当然记得,那孩子不过五岁,饿的皮包骨站都站不稳,他偷着把干粮给了那孩子,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那孩子捧着干粮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第二日白满川再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那孩子。
之后听人说,孩子得了干粮不舍得吃,要带回家给母亲,路上遭人抢夺拼死不给,被踹了一脚,脑袋撞到石头去了,其母等来孩子的死讯,悲痛之下跳了河。
白满川悔恨极了。
其实没有这一份干粮,孩子短时间不会饿死,他自以为的善意,不料害死了人。
想到这,白满川默不作声的收回手。
下午上职,容洵在衙署汇报时,见白满川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当出了什么事,寻了个没人的空档单独找上白满川。
“有心事?”容洵给白满川倒了一杯热茶。
白满川点头又摇头,弄的容洵脑袋上画问号一头疑惑。
他在白满川脑门弹了一下,没好气,“有事说事。”
就听白满川支支吾吾憋出来一句,“洵儿,你手上还又银子吗?”
容洵更疑惑了,“还有,问这个干什么?”
白满川摸了摸鼻尖,左顾右盼,慢慢的红了耳尖。
“那个。”
容洵“嗯”了一下,等他的下文。
“那个。”白满川心一横,逼着自己说出来,“能借我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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