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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云腻雨(五)
昨夜窗外二更天的时候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里外水声连成一片,一直到三更将近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等到早上的时候又已经放晴了,只有檐下偶尔滴下来水珠。
谢怀霜每天起身都是辰时一刻,今天比平常醒得晚。醒了也没完全睁眼,睫毛掀起来一点,又落下去。
“什么时辰了。”
嗓子还是哑的,又说得快而含糊,我差点没听清。
“还早,没过巳时。”
他拽着被子又自己闭着眼睛了,和昨晚给他上药、抱他去洗澡的时候一样,含含糊糊地自己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我靠近一点,凑到他的枕头上,试图听清楚他到底在自己念叨什么,但还是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看见顺着领口下去,一直到腰腹,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
他这个人真的很敏感,一晚上都像弓弦一样,绷紧,再发颤,再绷紧。眼下被抱住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抖一下。
“又干什么。”
这次让我听清了。我拍拍他后背:“不干什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睫毛一下子又抬起来。墨绿眼睛幽幽地盯着我。
“你以为呢。”
面无表情的,眼尾红色还没褪干净。我想起来一些——也可以说是很多模糊的、荒诞的碎片。
常年用剑的人,柔韧性比常人实在好得多,抬起来、折下去,都没什么阻碍。
“你自己不也是逞强?”
明明早就抖得不成样子了,仰着头话都说不出来,还抓着我的肩头不放手,怎么说都不听。
谢怀霜听了就瞪我,但很没有威慑力。
“难道怪我?”
“……怪我。下回改。”
谢怀霜不说话,只是又往我这里靠了一点,我还以为他已经又睡着了,良久却忽然从被子枕头中间露出一点声音来,还是压得低而含糊。
“不用。”
他这次说完很久都没动静,这次看起来是真的又睡着了,温热的、均匀的吐息擦过我的脖颈。
应该不是我在做梦。我很谨慎地想——毕竟我做梦也不会这么大胆。
我曾经最敢想的时候,想的也不过是拿到他那枚青色的剑穗,挂在床头一睁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毕竟我总是自己盯着床顶看,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晨光初露的时候,阴雨连绵的时候。有他的剑穗挂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我至少就有一点实感,那团深绿色的影子似乎就不是那样的无法触及,追不上、摸不到。
谢怀霜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额头无意识地来回蹭来蹭去,肩胛骨在我手底下很轻地起伏。
十年前的我能想象出来十年后的自己过上了什么好日子吗?
我决定对自己再好一点——谢怀霜现在就躺在我身边,没有不亲的道理。
谢怀霜出门前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
“真看不见?”
“真看不见。”
我又拉起来一点他的领子检查一遍。半圈牙印好好地被盖在衣领下面。
“你看,都遮住了。”
谢怀霜自己低下头看了两遍,扶一下桌角站起来,又转过身来盯着我。
“你不要动。”他凑近来,“我看看你的。”
谢怀霜绕了一圈检查,勉强点点头,手指虚虚指一下我的肩膀和后背:“好像也都遮住了——真不疼了吗?”
“真不疼。”
其实偶尔是会疼一下的,很轻,针扎一样,那一点刺疼擦过去的时候反而让人莫名地兴奋。但是我没和谢怀霜这样说,这样听起来我好像是个变态。
——我应该不是吧。
谢怀霜看一圈,似乎勉强觉得没什么问题,问我:“今天除了量尺寸,还做什么旁的事吗?”
“下午我要到冶炼场一趟。不会太久。会比昨天早一点。”我把他的领口按平整,“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不去?”
谢怀霜没多问就很干脆地点头:“好。”
连去哪里都不问问我吗?
我问他:“你不好奇?”
谢怀霜就偏了头:“你要是想说,现在也可以说。”
“我带你到哪里都去?”
谢怀霜很理直气壮:“不然呢?”
*
我很久没有到铁云城最高的屋顶了。
眼下是晴朗的晚春夜,漫天星斗高举,明亮的、粼粼的水面一样,坐在屋顶上的时候,能很清楚地看到银辉流淌,流云隐隐。
谢怀霜把长剑放在一边:“就是这里吗?”
“是。”
过去十年和谢怀霜交手之后,我总会自己来这里。整个铁云城都隐在下面的岑寂黑夜里面渐次入睡了,四下悄无旁人,只有风声偶尔卷过去,数不尽的星星明暗闪烁。
“都想些什么?”
“想很多。”
两手向后撑在屋脊上,我看着那片熟悉的、看过千百次的夜空。
“想为什么赢了你,或者为什么输给你。”
谢怀霜就笑了,笑声落在风声里面。
“还想下次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顿一下,我实话实说,“什么时候能抓到你。”
“一整夜就想这些?”
“也不是。剩下的每次想的都不一样。”我转头,看看他的侧脸,“有时候想你今天是不是格外不高兴,下手特别重,有时候想你是不是留了什么新伤,出招的时候力道不如平常,有时候想你怎么又不听我把话说完。什么都想。”
谢怀霜听完之后总结:“就是一直在想我。”
好吧。他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总说我不听你说话——你那时候一直想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想问你,是不是也被神殿骗了,或者是被神殿逼的,才帮着他们做事。”
谢怀霜闻言就扭头看向我:“如果……当时我说是呢?”
“那我当时就去找你。”我立刻道,“帮你逃出来,然后一起收拾神殿那群人。”
从找到谢怀霜之后,明知道没意义,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过很多遍这样的如果——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怎么样都要把话说出来的,被剑捅了对穿也要把话说出来。
如果那时候就能让谢怀霜下决心离开神殿,他也许根本就不用受那么多苦头了。
“又自己想什么。”
谢怀霜指腹在我眉心按几下,凉凉的。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我把他的手拉下来,拢在手心里面,越想越不高兴:“本来不用受这些罪的。”
“也不全是受罪。”谢怀霜语调却认真起来,停了片刻,接着说下去,“在高处站了这么久,也该到最低处都走一趟,才看得清。”
“很多事情都是那段时间才想清楚的。”他笑一笑,“从前见过听过太多假的东西。不能见反见真色,不能听反听真声,未必都要用一句‘受罪’全囫囵过去。害我的人我心里有数,此外也没什么可怨的。”
“而且我运气已经够好了。”
谢怀霜手动一动,指尖从我掌心划过去。
“能遇见你,运气很好、很好了。”
原来谢怀霜是这样想的吗?我觉得我能遇见谢怀霜,才是运气很好很好的事情。
两柄剑并在一起映出来明河当空,我的心上人眼底正照出来我的影子。
特别好、特别好的运气。
“我那个时候,”谢怀霜忽然开口,“赢了你,没有人管我,我就自己坐在走廊上。”
谢怀霜抬起来头:“屋檐上面有银铃铛,在夜里听得很清楚。在那里也能看到星星,没有这里多,也没有这里亮。”
“那你在想什么?”
谢怀霜看我一眼:“听实话吗?”
“听。”
“在推演新的剑招。”
“……”
“他们总让我除了‘神事’,旁的什么也不要想,心里面事情杂了,就算不上无暇了。除了给我的任务,我也不知道什么别的事情。”谢怀霜低着头,笑了一声,“但是我偶尔也想过,你们铁云城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厉害的兵器和机关。下次来找事的会不会还有你。”
我想了一遍他的话,觉出来问题:“赢了的时候是这样,那你输了的时候呢?”
谢怀霜声音轻轻的:“会让我自省。”
“怎么……怎么样‘自省’?”
“你不要紧张——也没什么。就是跪西翎神。”
“一整夜吗?”
“是。”
我真的早晚掀了神殿。
“开始的时候有人看着我,后来次数多了,就让我自己待着了。”谢怀霜睫毛颤一下,“灯暗暗的,神像又很高,我看不清到底什么样子,跪着跪着倒是总想起来你。”
“想起来我?”
“是。”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这样子时间长了,之后我每次看到神像,眼前反而下意识晃过去的都是你……嗯,你这个异端。”
十年流水,再说起来的时候,谢怀霜似乎只是在讲一个跟自己关系不大的故事。
“不提了。”他往我肩头上靠过来,“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我低头看他,见他目光落在夜空里面,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是在数数:“又在数星星?”
“嗯。”
他把自己的剑拢在怀里,是一种很放松的姿态:“这里的星星多很多。”
“数到多少了?”
“九十二。”
“要都数完吗?”
“才不要。”他拒绝得很干脆,“等数到二百颗,就回去睡觉。”
“数到二百之前你就睡着了怎么办?”
“那你带我回去睡觉不就好了。”
又数了几个,他补上一句:“欠你的十遍,明天再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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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超级简略版但是我在隔壁小段子合集也写了!不许差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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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觅处巫山云雨。余师傅的胡椒粉瓶子已经准备就位了,总吃甜的有点吃腻了吧!(想发出桀桀桀邪恶怪笑但是自己尝了两口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