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0 章
永不毕业的402聚会在羊蝎子火锅店。
原来的鲜切羊肉火锅店,老板把门头装饰一新,改做鲜香热辣的羊蝎子火锅。
算上过年,四个人有好几个月没聚齐,话说得比微信群里还密。
林尔岚说她准备考博,然后进高校做大学老师。
我说你都要考博,我还在准备考研,这人和人的差距真是。
闫丽抱怨了一通事业单位不好混,早知道就不应该因为考编考上了就放弃考研,现在嘛就算想考,她也看不下课本了。
毛小桃宣布,她今天刚辞职,明天开始要跟着秦奋在打理他那个中介机构。
我们都很惊讶。
“你怎么突然跟他混了?他那么抠,还能比你原来薪水出得高吗?”
结果毛小桃很豪爽地一挥手,半点没有了刚才点菜时不停算价格的抠搜样。
“孤男寡女的,谈什么工资不工资的。毕竟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他做得好,我爸才满意。我爸满意了,嫁妆多给点,还可以再扩张生意。”
我们面面相觑。
闫丽说:“好家伙,你这胳膊肘也太往外拐了吧。你爸知道你打的这算盘吗?”
毛小桃说:“他知道。人家互相欣赏着呢。我爸说这是他儿子,我是外面垃圾桶捡来的。”
我说:“你以前不是说千万不要找这样的吗?歌也不会唱一首,聊三句话就聊到生意上面去了,生活在一起超无聊的。”
“那是以前。虽然他唱歌难听,但他忘记给我买礼物的时候,我要是生气,他绝不会对我不理不睬,而是会给我放歌。对,王杰那首《不浪漫罪名》,没有花这刹那被破坏吗,无野火都会温暖吗,无烟花一起庆祝好吗……”
林尔岚说:“停停,你怎么唱起来了,你这也够五音不全的,还唱那么大声。别人桌都在看我们。”
毛小桃停下唱歌,咳嗽了一声:“他唱歌更难听,他还跟着这歌像个大喇叭似地绕着我边唱边舞。但他这样一来,我就忘了生气了。而且我们两个在一起,有啥可以说啥。他坦白我也坦白,相处特别轻松。”
毛小桃脸上的笑容,就像冰可乐的气泡,一打开就不停往上冒。在冬天烟雾缭绕的火锅店里看起来特别解腻。
这时候林尔岚手机响了,是那个原来只够格候在火锅店门外等着林尔岚的追求者。现在已正式晋升为男朋友。
貌似在问她吃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宿舍,要不要他来接。
那人是个律师,在行业内有点名气。之前吃饭时见过一两次,模样周正,口才了得,但对林尔岚温柔小意,剥虾拆蟹肉都不让林尔岚自己动手。
林尔岚平时在外滴水不漏,在他面前倒是会显现出一些小女孩的特质,开头倒还好,交往到现在林尔岚明显对他真上了心。挂了电话,整个人都看起来流光溢彩。
然后我吞吞吐吐说:“我要结婚了,大概在明年春天,等我考研过了今年年底先领证。婚礼稍微晚点办。”
火锅桌上震耳欲聋,毛小桃说:“谁的消息都没你震撼啊,学霸!”
闫丽说:“那万一考研不过你还不领证了啊。”
我说:“应该不会吧,去年是因为小婶婶的事太忽然了让我分了心。自从去年考研失败后我更用功了,你们看看我这黑眼圈。我过年在医院陪护还看书呢,老天应该不会这么狠心的。”
闫丽说:“你小婶没事了吧。”
我说:“没事了,不过这事我还没告诉他们,最早告诉的就是你们了。”
小婶出院的时候,赵诚诚跟我一起去办出院手续。然后她跟我说:“等会我妈肯定要跟你说,她帮你存了一笔嫁妆,等你出嫁前给你。你可别太感动。她就是看你男朋友条件好,不想失去你这只长线投资股,所以准备付出点成本来套牢你。”
我说:“哎,你这整天拆你妈墙角的习惯还这么□□啊。”
“你有我这个吃里扒外的堂妹,你就暗地里开心吧,否则你被我妈卖了你都不知道。”
“小婶婶就是看钱重了一点,其他还好,还没你说的这样不堪。”
“我的嫁妆钱和你的嫁妆钱,都是从你爸留给你的那套房子里来的。”赵诚诚说,“等我回去后,我会把我那份嫁妆给你打一半。只打一半啊,我告诉你,其余是我应得的,是你小时候瞧不起我加上你骗我们家这么多年的罚金。”
“你都留着。那房子又不大,小婶婶又卖得早,在我们镇上能卖得了多少。”我说。
赵诚诚愣了一下,然后恨恨说,“知道你现在不缺这种小钱,找了有钱人了吧,所以不稀罕。”
“不是,是我对你和你家做错事的代价。我心甘宁愿付这笔代价。”
“在我面前装什么圣人。”赵诚诚不满。
“放心,小婶婶给我的那笔嫁妆我会拿的。”我说,“你房间分我一半,所以我曾经的家也分你一半。其实我之前生气也是因为那是我爸和我一起住过的。不过现在也想开了,人不在,看见房子又怎么样。”
赵诚诚张了张嘴,“少假惺惺想感动我。”
“没有啊,你感动了吗?”我假装无辜地问。
“谁能不为攥在手里的钱感动。”
“诚诚,你知道你从小到大最让我看得上的一点是什么?”
“我叫赵诚诚,我真他妈的诚实。”
当小婶婶果然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起那笔替我攒的嫁妆钱时,我表现得还是挺感动的。小婶婶更是表演得声泪俱下,我小叔倒有一种重新认识了他老婆善良本性的样子。
但我和赵诚诚互相望了一眼,同时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泯多年恩仇。
红汤锅滚滚冒着泡,大家还在讨论我结婚和考研的事。
林尔岚挑走汤里的香菜:“反正过了领证就当奖励,不过就当安慰怎么样。”
毛小桃用力握着啤酒瓶:“没想到我毛小桃又能做伴娘了啊,哈哈哈哈!”
闫丽啃着一块羊蝎子:“你对做伴娘有什么瘾吗?”
“可以抢捧花!”
闫丽说:“你提醒我了,我下次一定送花给你。”
毛小桃说:“不要,安慰奖有什么意思。下次记得当秦奋的面这么大声给我说。”
林尔岚说:“这一回看来我们402真的都是成了2的偶数,个个都成双了。”
可闫丽倒光了最后一点可乐,灌了一大口说:“可惜我要拖后腿了,我准备离婚了。赵晋鹏出轨了。”
捞光了羊蝎子的红汤锅咕嘟咕嘟沸腾着,只有一根煮黄了的香菜徒劳翻滚。
毛小桃拿了长筷子在里面捞了好几回,什么也没捞到,又拿汤勺去捞,也没捞到。
她就靠地一拍筷子,滚烫的油星飞溅,染脏了红桌布,她顿时就骂起来。
我陪闫丽回家,支维安出差去了,赵晋鹏搬出家了。
我们又可以像大学时睡上下铺那样,秉烛夜谈了。可闫丽明显不太想说话。开了空调后,她恹恹地躺在床上,半天才把蚕丝被勾起来,遮住了脚脖子。
“夏天了开空调舒服,可容易脚凉。” 她忽然说。
我知道她不是脚凉,是心凉。
我回忆起他们认识的最初,这一路我都见证过来的。他们婚礼前甚至还讨论过我是不是应该做媒人,而不是做伴娘。
我心里也跟这强劲的空调风吹过似的,哇凉哇凉。
“赵晋鹏真不是东西。”
刚才毛小桃一个劲在骂,林尔岚也愤愤说了两句。
我看闫丽一直不说话,只是带着看破什么的笑。我觉得脑子很混乱,总觉得这两个人不应该是这样收场,所以我没多说。可到这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忍不住了。
“我当时真不该加他微信,加了也不该说你没男朋友。”
“这个故事从这个角度看是这样,他出差出轨了女同事,然后被老婆无意中发现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但还有另外一个角度。”闫丽说,“我只告诉你,你要不要听听看。”
闫丽的声音似乎真的从蚌壳中挤出,非常艰难。
“我们没有发生过任何实质性性关系。换句话说,这个婚姻有名无实。四年多来,他一直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和妻子。”
空调出风口上有一条红带子,被吹得笔笔直,但有一点打颤。
我震惊得犹如这条笔直的红带子。
可闫丽微微笑着。仿佛早就知道这话告诉任何人,人家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一直很害怕这件事,他说他能等,他可以慢慢等。我们也为这事吵过架,可他还是觉得要不我们先结婚,也许结婚了我没心理负担会好点。可我们试了又试,我还是害怕。我们开始为这件事吵得越来越多,到后来避而不谈。最后就这样了……”
经常肆无忌惮开车的闫丽竟然害怕性,这是为什么。她看出了我的疑问,所以她自己说下去了。
“我小时候隔壁有个退休医生,人很慈祥,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常去他家玩,拿他们家的一次性针筒给月季花打针,翻出听诊器互相听听心脏。有一天,我一个人去了,那时候他老伴刚去世没多久。他说他帮我检查一下,我心脏是不是比其他小孩跳得有力……”
“我当时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还去他家玩了好几次。有时候他还会带我去巷子的小店买新出锅的生煎。那家生煎是有名的,皮煎得又薄又脆,金黄酥脆。坐在铺子里,他帮我拿好碗,倒好醋,我还帮他掰过好多次一次性筷子。一起等着生煎出锅,听着那油滋滋滋冒着,带着肉香气端上木桌。”
“后来上青春期教育课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不知道找谁去恨,只有每次闻到风里传来油炸食物的油气,我都会觉得恶心。我闻不了这样的味道,可是在床上,我经常会隐约闻到外面传来这样的味道。我就在会想谁家的厨房在煎东西呢,在做什么样的一盆菜呢,是在煎生煎吗?是我们家的厨房吗?我就受不了,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我完全呆住了,同时我闻出身上沾染上的火锅气味里,似乎也有一种油气。闻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眼睛下很凉。
反而是闫丽拿了一把纸按在我脸上,跟我说:“很久的事了。”
我擦了擦眼泪,半晌我才说:“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闫丽摇摇头:“开头一直想说,但说不出口。后来在反反复复的吵架中就越来越不想说。开始觉得可能早晚要完,那就不想要一个要走的人知道这件事。”
我拧着手中的纸,“那你为什么会告诉我。”
“不知道。一起躺在这里,一起吹着空调。一切真的完了的时候,感觉说出来也无所谓了。而且晚饭时只有你没骂他,当你也开始骂他时,我忽然又为他难过。他是真心实意想过要等我的,我知道的,我看人没那么差的。”
我把用过的餐巾纸揉成团,扔到床头,拉起蚕丝被盖住了自己的腿。
这种过分轻薄的被子,毫无重量,在空调里盖着半点也不暖和。
闫丽说:“早知道就不该开始,世界上恐怕也就我们这一对会没完没了为这件事吵架。”
“不是的。我们也会。”没想到曾经连暗恋都不愿意告诉舍友的我,有一天会跟舍友头并着头聊这样隐私的话题。“比如有时候吵架,他会想用这件事来解决问题,我会想解决完了问题才能做这件事,这时候就会吵架。”
“你以前不老说性也是彼此了解的途径。”我说,“你都不让他了解你,你们怎么会有性呢。”
闫丽严严实实盖着被子,连一丝手脚都没露出来。
这被子很凉,但是够软。
我接着说,“你听不下去我骂他,可接下来他还被很多人骂,连程功和施烨都会骂他,如果他不是那种会为自己辩解的人的话。可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你觉得他是那种会为自己辩解的人吗?”
闫丽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他们选了一张在草坪上贴脸而笑的照片放在床头,此刻这张合照正在床头对着我微笑。
“他不是。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开头就不该对其他人说这种隐瞒了一半的故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