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幕之下

　　林薇真的去了江南。

　　在将《无声之声》的送审等后续杂事处理妥当后，她订了一张前往杭州的机票，然后转车去了沈默推荐的那个小镇。他没有同行，只是在她出发前，发来了一份极其详尽的电子攻略，里面不仅有推荐的民宿，他隐晦地提及已与相熟的老板打过招呼，会给予关照，还有几条避开游客的徒步路线、几家本地人才去的、口味地道的私房菜馆，甚至标注了几个适合清晨看晨雾、傍晚观落日的最佳点位。

　　攻略的最后一页，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享受安静。有事随时联系。”

　　这份攻略，像一份无声的陪伴，周到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林薇独自的旅程也充满了被细心关照的暖意。

　　小镇依水而建，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节奏缓慢得仿佛时光都流淌得格外慵懒。林薇入住了一家由老宅改造的民宿，推开雕花木窗，下面就是潺潺的河道，偶尔有乌篷船欸乃划过，船娘的吴侬软语随风飘来。

　　她按照沈默的攻略，清晨去爬附近的小山，看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粉墙黛瓦；白天在古镇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累了就找家临河的茶馆坐下，看书，或者只是看着河水发呆；傍晚去他推荐的菜馆，品尝时令的野菜和河鲜。她关掉了大部分工作消息提醒，手机用得极少，真正开始了彻底的“放空”。

　　沈默没有每天联系她，但他的存在感并未减弱。他会在她于朋友圈发了一张晨雾照片后，评论一句：“这个角度光线最好。”会在她提及某家菜馆的腌笃鲜很地道时，回复：“他们家的冬笋是后山自家竹林产的。”他仿佛是这个小镇的隐形向导，即便不在身边，也能让她感受到他的目光与陪伴。

　　抵达小镇的第三天，林薇起得格外早，想去拍沈默攻略里提到的“石板路晨曦”。清晨的小镇还在沉睡，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天边将明未明的微光，空气清冷而新鲜。她架好相机，调整着参数，等待最佳的光线。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取景框远处的小桥尽头。

　　林薇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放下相机，凝神望去。

　　沈默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风衣，围着一条深色围巾，身姿挺拔，正从桥的那一端缓缓走来。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步伐从容，像是踏着晨露而归的故人。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眼底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却漾着清晰而温和的笑意。

　　“早。”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低沉悦耳。

　　林薇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反应：“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星瀚那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解释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寻常公务，“正好有空档。想起你说过想尝尝这家民宿老板娘的桂花酒酿圆子，据说只有早餐供应，来晚了就吃不到。”他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相机，“看来，我赶上了早餐，也赶上了最好的光线。”

　　他说得那么自然，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质疑。但林薇知道，从他所处的城市飞到杭州，再辗转车程来到这个偏僻小镇，绝不可能只是为了一碗酒酿圆子。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感动与某种尘埃落定般安心感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所有刻意维持的冷静、独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种跨越了距离与时间、终于抵达的笃定。

　　她没有问他具体如何脱身，也没有追问公司风波是否真的平息。她只是看着他，然后，也缓缓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此刻逐渐明亮的晨光，温暖而真实。

　　“是啊，”她轻声说，收起相机，“再不去，圆子该卖完了。”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清冷的石板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初升的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个古镇，将白墙染上暖意，为黛瓦勾勒金边，河水也碎金般荡漾起来。

　　沈默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她肩上并不沉重的相机包。

　　林薇没有拒绝。她侧头看他，他的侧脸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真的东西，经得起等待。”

　　现在，他等来了吗？而她，是否也已经准备好了？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融化在这江南小镇温暖而真实的晨光里，融化在他无声却坚定的陪伴中。

　　他们没有牵手，没有拥抱，只是并肩走着，走向那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酒酿圆子，走向一个似乎早已注定、只是迟来了一些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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