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叶言兮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病房外的每一丝声响，心脏随着走廊上每一次靠近又远去的脚步声而起落。手心里那把迷你内六角扳手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疯狂而危险的计划。

　　通风管道。向北。第三个左转。向下。

　　这条路径像咒语一样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既带来一丝虚妄的希望，又伴随着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那里面是什么样子？狭窄？黑暗？布满灰尘？是否有足够的氧气？会不会迷路？会不会突然遇到维修人员或者……更坏的情况？

　　而那个“信号”，又会以何种形式出现？它真的会来吗？还是只是一个诱饵，引诱他踏入更深的陷阱？

　　猜忌和恐惧如同两只恶犬，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他对病房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送来的水、食物、药物，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都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下午平静地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傍晚，林医生再次来访。这一次，她没有带那个令人不安的喷雾，只是进行了一些常规的谈话。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叶言兮却从她那看似关切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紧迫感？

　　她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这种发现让叶言兮更加确信，某个关键的时刻正在逼近。他强迫自己表现得更加“温顺”和“依赖”，甚至在她暗示“或许很快就能找到一个更安静、更安全的地方”时，露出了一个微弱而怯生生的、似乎是期待的表情。

　　林医生对他的“进步”表示赞赏，离开时，眼神中的那丝焦躁似乎缓和了一些。

　　夜幕降临。

　　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值守换成了夜班警察，脚步声更加清晰而规律。

　　叶言兮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空调出风口栅格投下的模糊阴影。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时间滑向深夜。

　　就在叶言兮的精神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开始有些涣散，几乎要以为那个“信号”不会再来，一切只是他的臆想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绝对异常的脆响，突然从病房的某个角落传来！

　　不是走廊的声音！是房间内部！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瞬间僵住。

　　声音的来源是……卫生间！

　　他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几秒的死寂后——

　　“嘀……嘀……嘀……”

　　一种规律而清晰的电子音，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地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

　　是……是烟雾报警器？！还是别的什么警报？！

　　叶言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信号！这就是信号？！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头晕目眩。他死死攥住床沿，强迫自己冷静。

　　门外的警察显然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

　　“什么声音？”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靠近病房门。敲门声响起：“叶先生？您房间里有什么异常吗？”

　　叶言兮喉咙发紧，用尽可能“正常”的、带着一丝被惊醒的沙哑和茫然的声音回应：“……好像……好像是卫生间里的声音……”

　　门外的警察似乎犹豫了一下。按规定，他们不能随意进入病房，尤其是深夜。

　　但那“嘀嘀”声持续响着，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进来查看一下，可以吗？”警察的声音带着谨慎。

　　“……好。”叶言兮低声道。

　　门锁转动，两名值守警察警惕地推门而入。他们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后锁定在半开着门的卫生间。那“嘀嘀”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一名警察打开卫生间的灯，走了进去。另一名警察守在病房门口，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房间和床上的叶言兮。

　　叶言兮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机会只有一次！

　　卫生间里传来警察检查的声音：“好像是顶上的……烟雾报警器？奇怪，怎么突然响了？”他似乎在尝试踮脚去查看。

　　就是现在！

　　守在门口的警察的注意力被同伴吸引，下意识地向卫生间方向偏了偏头。

　　叶言兮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滚下床，闪电般扑向洗手池下方。

　　手指精准地探入那道缝隙，抓住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布包。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迅速将布包塞进病号服宽大的口袋里，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假装被绊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踉跄着扶住了床头柜。

　　门口的警察立刻回过头，锐利的目光扫向他：“叶先生？怎么了？”

　　“没……没事……”叶言兮喘着气，脸色苍白，“…想喝水……有点头晕……”

　　警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怀疑，但卫生间里同伴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嘿，这东西好像有点松动……不像故障……”

　　叶言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会不会发现格栅被动过手脚？！

　　他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幸好，进去检查的警察似乎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抱怨道：“可能是接触不良，明天报修吧。先把电池抠了算了，吵得人心烦。”

　　“嘀嘀”声戛然而止。

　　卫生间里的警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纽扣电池：“好了，没事了，可能是误报。已经关了。”

　　门口的警察松了口气，再次看向叶言兮：“叶先生，您真的没事？”

　　叶言兮虚弱地摇摇头，慢慢挪回床边：“就是有点吓到了……现在好了……”

　　两名警察又确认了一下房间没有其他异常，叮嘱他好好休息，有事按铃，这才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门。

　　落锁声响起。

　　病房里重归寂静。

　　只有叶言兮疯狂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如同擂鼓。

　　他成功了！他在警察眼皮底下拿到了工具！并且没有引起怀疑！

　　那个“警报”，果然是人为触发的信号！为了引开警察的注意力，给他创造这宝贵的几秒钟。

　　他瘫软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经将病号服湿透了一次又一次。

　　但此刻，没有时间后怕。

　　信号已经发出。行动必须开始。

　　他猛地坐起身，目光投向那间刚刚发出警报的卫生间。

　　就是现在！

　　他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再次反锁了病房门，这一次，是为了防止警察突然再次进来。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反锁。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排风扇低沉的嗡鸣。

　　他踩上马桶盖，掏出那把迷你的内六角扳手，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他仰起头，看向那个长方形的通风口格栅。

　　就是这里了。

　　通往未知的道路。

　　他举起扳手，对准格栅角落一颗看起来有些特别的螺丝。

　　扳手严丝合缝地卡了进去。

　　他用力一拧！

　　“咔。”一声极轻微的松动声。

　　有戏！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和恐惧，快速地、小心翼翼地将四颗固定螺丝一一拧松！

　　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拧下时，整个金属格栅松动了下来。

　　他双手托住格栅，缓缓将其取下。

　　一个漆黑的、方形的洞口出现在眼前。里面吹出带着灰尘和金属味道的、略显沉闷的空气。排风扇的声音在更深的地方嗡嗡作响。

　　洞口不大，但勉强足够一个成年人蜷缩着爬进去。

　　黑暗。深不见底。

　　叶言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

　　没有退路了。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狭小却曾代表“安全”的卫生间，然后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扒住洞口边缘，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撑了上去。

　　虚弱的胳膊剧烈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但他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狠劲，终于将上半身探入了通风管道！

　　冰冷粗糙的金属内壁摩擦着他的皮肤和病号服。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排风扇微弱的光线和声音提示着方向。

　　他不敢犹豫，奋力地将整个身体都挪了进去。

　　管道比他想象的还要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膝盖和手肘，灰尘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咳嗽，又死死忍住。

　　他根据记忆中的指令，毫不犹豫地向着北面爬去。

　　黑暗。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体摩擦管道的窸窣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涌来。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

　　第一个转弯口……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是向左的。不对。指令是向北，第三个左转。他继续向前。

　　第二个转弯口……还是向左。他心跳加速，继续爬。

　　终于……第三个转弯口

　　是向左！

　　他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

　　这条管道似乎更加狭窄，坡度也开始微微向下。

　　向下

　　指令是对的！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燃烧起来。他加快速度，不顾膝盖和手肘传来的剧痛，拼命向前爬去。

　　不知又爬了多久，前方似乎隐约传来不同于排风扇的、更空旷的风声？还有一丝……淡淡的水汽和消毒水味道？

　　就在他心中升起一丝疑惑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脚下的金属弹动声。

　　他身下的一块管道盖板，竟然毫无征兆地向下翻开了！

　　“啊——！”

　　叶言兮根本来不及反应，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瞬间失重，向下坠落！

　　坠落的过程极其短暂。

　　“噗通！”一声闷响！

　　他重重地摔落在了一堆柔软的、带有弹性的事物上，缓冲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依旧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怎么回事？！陷阱吗？！

　　他惊恐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下似乎是……一堆捆扎好的干净床单被罩？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洗衣粉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茫然地抬头四顾。

　　这里似乎是一个……医院后勤区的大型洗衣房？或者是堆放待洗涤物品的仓库？空间很大，排列着巨大的洗衣机和烘干机，此刻机器并没有运转，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照明。

　　而他，正从天花板上一个打开的通风管道检修口掉了下来，摔在了一堆柔软的织物上。

　　这就是……维修通道的终点？！把他直接送到了洗衣房？！

　　这算什么逃生路线？！

　　巨大的错愕和荒谬感让叶言兮一时愣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这时——

　　洗衣房远处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那个人影，正不紧不慢地……鼓着掌。

　　“啪。”

　　“啪。”

　　“啪。”

　　清脆的掌声在空旷寂静的洗衣房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和刺耳。

　　叶言兮的血液在瞬间彻底冻结，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身影……这个节奏……

　　他连滚爬爬地从那堆床单上挣扎下来，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洗衣机上，无路可退！

　　那个人影缓缓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应急灯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一张带着愉悦的、扭曲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的脸。

　　叶时南。

　　他果然在这里。

　　他微微歪着头，欣赏着叶言兮极度惊恐和绝望的表情，语气轻快得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捉迷藏游戏：

　　“惊喜吗？哥哥。”

　　“我亲自来接你……”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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