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志怪

　　高山寒冷并不是说的玩的，四九搓了搓已经冻的有些发僵的手指，艰难的跟着前面的三人往前走。

　　“今天太晚了，我们先休息一天，等明天一早打听好路线再上去，一劳永逸。”

　　看了看外面金光落下照在雪山上的情形，谭砚难得的愣了一下神，他总感觉周围的一切有些熟悉，眼前来来往往的叫喊声也不陌生，但脑子里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一段记忆在自己的脑子里是破碎的。

　　鼻腔里是燃烧的柴火气和干燥的空气的味道，谭砚深吸了一下，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想什么呢？”李通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谭砚的后面，看着发愣的谭砚，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那皮毛上的味道让我有点不安心。”

　　“哦？”

　　“那上面有死亡的味道。”他缓缓地将眼睛睁开又看了看天山南边的方向。

　　李通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南边的位置散发出隐隐的黑气，空中不断的有闪电照射着，可能距离较远的缘故，那雷声传到这里隐隐约约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但愿是我多心了吧。”谭砚说完，不再理会李通古，自己一个人唰的一下从屋顶上跳了下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李通古的眼神随着谭砚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开始变的忽明忽暗起来，他抬头又看了看那远处黑暗笼罩的地方，嘴角竟然微微上翘了起来，喃喃自语道：

　　“这一趟路好像变的有趣了。”

　　晚上几个人碰头略微吃了点饭，就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边关夜晚寒冷，屋内的炭火还没到燃烧的时候，但已经铺上了厚棉被，由于几个人住的是天字号一等房的缘故，每个人的床铺上还会另外多铺设一件巨大的兽皮作为保暖来用。

　　四九呵了呵气，用劲搓了搓已经有些冻僵的手，看着外面黑暗中的连绵高山发愣，今天已经不知是十五还是十六，又大又圆的月亮悬挂在半空之中，月光照在屋子上惨白惨白的。

　　他的窗户外面是一片黝黑的树木，隆冬季节，原本枝繁叶茂的树都变的光秃秃的，挥舞着奇形怪状的枝桠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使人看了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魑魅魍魉就要从里面冲将出来刨你的心挖你的肺，将你变成一具没有内脏的尸体拖到森林深处去，当作后面没有食物来源的备用干粮。

　　可目前四九的心思不在这。

　　他的脑子里总会想起之前在鬼市里经历的种种，总感觉是在做梦，当时从鬼市出来的时候原本不想再卷入这场是非来的，他看的出来那三个人不是凡人，这四个人里面只有自己是最废物的那一个。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应该开口的时候，他口里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就感觉前面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吸引着他不停的跟着他们向前，他想逃，但脑袋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让他跟他们一块走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需要他去揭开眼前蒙着的这一块黑布。

　　“也不知道师父在青云山上怎么样了，还有师兄师妹他们。”

　　四九口中喃喃的说着话，手里也不停的抚摸着嗜金身上柔滑的皮毛，嗜金被他揉摸的舒服的眯上了眼睛，可突然之间它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猛地一下睁大了眼睛，疯狂扭动着身躯，从四九的手里挣脱了出去。

　　还好这里的位置只是二楼，楼下面还有一层凸出来的窄窄的屋檐，只见嗜金猛地一个跳跃踩着屋檐作为踏板，稳稳地跳到了地面上。

　　四九在后面没防备它会来这么一手，等到想要抓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后面喊道：“嗜金，你干嘛去，嗜金！”

　　叫声没有用，猫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动物，眼看着嗜金那黑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屋外草丛的黑暗中，四九没有多想，一个转身连窗户都没关就冲了出去。

　　四九跑动的脚步声极重，每走一步，声音都在木质地板上砸的哐哐直响，下楼梯之时，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顺着跑了一半的楼梯翻越跳了下去。

　　可惜他还是差了许多步，等到他来到客栈后面之时，嗜金早就已经看不见影子，连根毛都看不见。

　　他不甘心，一声声喊着嗜金的名字，又一点点向树林里靠近。

　　那树林里没有一丝光亮，四九打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其他的再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心里有些打起鼓来，但又开始安慰了一下自己，

　　“就是一片树林罢了，怕啥，青云山那森林小爷也是从小窜到大的，也不是好端端的活到现在了，不怕不怕。”

　　虽说这话在安慰着自己，但狂跳的心脏却出卖了自己。

　　黑夜的林子里极静，落光了树叶的枯枝肆意摆出奇形怪状的样子，在冬天远远的看去像是扭曲的影子。

　　四九的一只脚踏进了树林的阴影中，一声‘咕咕’的声音在他的眼前闪过。

　　听到这一声‘咕咕’声他的身上惊吓起了一层冷汗，心跳的更欢实了，

　　“刚才还没动静，怎么现在。。。，也不知道这死猫跑哪去了，找回来我非打死它不可。”

　　“没事没事，就是一两只鸟呗，怕啥，不怕不怕，我四九是谁，青云山小霸王，谁敢惹我。”

　　四九的嘴里说着宽慰的话，但心上的负担却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越往里走，心里越没底，突然，“咔嚓”一声，他的一只脚踩断了掉落下来的一根枯枝，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这动静吓得他停顿了许久不敢往前走去，手里的夜明珠只能略微的照清楚这周围的景象，而再远处那黑乎乎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他只能硬看着咽了口口水。

　　其实黑暗不可怕，看不清黑暗才最可怕。

　　就在四九做好心理建设想要再往前走的时候，他面前的一棵树上发出了声响，起初这声响只有一点动静，四九辨别的出来这是鸟类煽动翅膀发出的声音，他举着手中的夜明珠往前探去，想要看清楚是什么鸟。

　　可就在那夜明珠靠近的瞬间，树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个锃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四九。

　　四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吓掉了手里的夜明珠，他连滚带爬地想要往身后跑去，可腿吓的软了根本抬不动脚。

　　树上的一双眼睛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跳到了四九掉落的夜明珠的一旁，凑着夜明珠的光亮，四九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夜枭，那只夜枭是四九见过的夜枭里体型最大的一只，旁边原本有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夜枭的脚下竟显得十分渺小。

　　四九抬眼望到那树上一看，这粗略算下来那树上竟然有四五十只夜枭趴在上面。

　　自己这是什么，捅了夜枭的老窝了。

　　四九一个惊吓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也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在夜枭的眼皮子地下向后慢慢挪去，一边挪还一边企盼着自己的脚能快点有出息的恢复过来。

　　夜枭看着他的样子没有动静，安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在四九以为它没准备伤害他的时候，忽然那从来没有人看清楚的嘴竟然冲着他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那夜枭的脑袋居然冲着他一百八十度旋转了一下，安静的看着他，那张笑脸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哭脸。

　　这夜枭笑了。

　　四九身上的汗毛直立，他眼睁睁的看着那夜枭就这样诡异的向着自己一步步走来，不仅如此，它每往前走一步，那树上的夜枭就跳下来一只，而且每一只都是这样的诡异变化。

　　四九狂跳的心丝毫没有停顿下来，只能慢慢看着那夜枭向着自己一步一步的靠近。

　　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勇气，四九的腿像是重新装上了两条别人的，在那夜枭离着他只有一步之远的时候，他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啊啊啊啊，救命啊！”身后的夜枭，像是一群看着快要到手的猎物逃跑的猎人，在四九逃跑的一瞬间，展开巨大的翅膀飞快地向着四九飞驰而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四九就被身后的冲击力撞飞了。

　　就等他想要爬起来想要继续往前跑的时候，前面头顶处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趴着，别动。”

　　这一声音四九感觉十分的熟悉，是谭砚的。

　　听到熟人的声音，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狂跳的心也开始有些平缓。

　　四九捂着脑袋，静静的等着那些夜枭冲过来谭砚的动静，可谭砚没有动，他也不敢爬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趴的手有些麻了，只好弱弱的问了一声：“好了吗，那些夜枭还没走吗？”

　　回答他的不是谭砚，而是江离，

　　“哈哈，你起来吧，谭砚他逗你的，你起不起来那些夜枭现在也不敢靠近。”

　　四九听了江离的话，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已经被弄脏的衣服，向上抬头看去，只见江离和李通古两人一站一坐的在一颗大树的枝杈上，江离当啷着两条腿，静静的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早就来了，就看我在这到处逃命”四九无奈的说道。

　　“哪能啊，我们怎么敢看青云山小霸王四处乱窜逃命啊，哈哈哈哈哈。”

　　江离没忍住，调侃四九的时候，一句话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里发出回响，传到很远的地方才停住。

　　四九翻了一个白眼看了看江离在树上朦胧的身影，一个闪身之下，躲到了谭砚后面。

　　他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头皮发麻。

　　刚才离着自己很近的夜枭此刻还是单独一只的站在离自己两人不远的地方，而它的头现在已经变成了正常的角度，那个诡异的微笑也已经消失了。

　　它的身后密密麻麻出现了无数双眼睛，由远及近，在四九的眼睛所到之处，看到的均是闪着诡异亮光的灯笼，在黑暗里一眨一眨的看着他们几个人。

　　他想，要是谭砚他们没有出现，就凭刚才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现在早就成了这群扁毛畜生的口下粮了，估计连个完整的尸身都留不下，灵魂估计早就在冥界地府投胎轮回几百回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四九看了看眼前的状况，吞了一口口水，身躯不自觉地发抖。

　　“你这是捅了夜枭窝了啊，怎么这夜枭看中你了，想娶你回去当压寨夫君？”

　　江离说着从大树上跳了下来，一个稳站在了地上，后面跟着她跳下来的是李通古。

　　李通古见了他只是同他点了点头，并不多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夜枭。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夜枭，相比于这些数量惊人的夜枭，他其实更好奇是那只猫去哪里了。

　　刚才他在房间里的时候，清晰的感受到了那猫挣脱了四九的怀里，向着这片森林里跑来，虽说那猫与寻常猫的感觉不太一样，但终归是只猫而已，要是闹事情也闹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他们原本也没想过，四九会那么明目张胆没有任何准备的就闯进这片禁忌之森来，直等到他们感受到这片森林里夜枭的气息的时候，这才感觉到大事不好，几个人才从各自的房间来到了那片地狱。

　　夜枭的气息不像是活着的动物，更像是有人死后将他们的身体做成了一个傀儡，让他们平时的形式动作看起来像是活着的夜枭，还用秘法掩盖住了它们的气息。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几个人都没有发现这片枯树林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原因。

　　现在看来布置这片林子的人也算是个高手，不过，那只猫看来也不像是他们平时看到的那个样子简单。

　　“前辈，晚辈几位未经允许误闯了前辈的主地，还请前辈见谅，我这位朋友也是误打误撞才叨扰到了前辈的隐居之地，也算是无过之失，但他并没有任何恶意，希望前辈海涵，我们这就将他带离这个地方，不再打扰前辈的清修。”

　　“还请前辈念在我们几位晚辈不懂事的份上，能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当然，前辈若是要战的话，那就勿怪晚辈几位叨扰了。”

　　四九原本听着谭砚说的话，还以为他这低三下四的，打不过这一群夜枭，想着自己是不是闯大祸了，惹了一群不能惹的东西，但听到谭砚后面的话，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他就是纯粹的客气一下而已。

　　谭砚原本想的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礼总是没错的，但奈何他就不是那种谈判的料，他从来就没给人道过歉，上阵杀敌，降妖除魔说干就干，什么时候跟对方谈过价，这不，稍微学着书上咬文嚼字说了一大通委曲求全的话，最后还是接上了平时自己的行事风格的发言。

　　江离和李通古起初听到谭砚说话的时候也均是一愣，他谭砚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杀妖手刃这种事情，他向来是说干就干，什么时候跟敌人客气了。

　　李通古在暗中观察了他们两个几百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景，江离就更别说了，谭砚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噎死人不偿命的主，让他好好说话，简直就是在做梦。

　　但幸好他们听到了谭砚的最后一句话，这才一起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是像他们认识的谭砚。

　　夜枭们似乎没有思维的能力，那只最大的夜枭歪着脑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几个人，也不退缩也不前进。

　　“他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啊？”江离轻声的说。

　　而就在几个人以为这又是一场恶战的时候，空气里一声尖利的哨声传了出来，那哨声声音尖锐，在荒芜的树林里显得十分刺耳。

　　这声哨声就像是打开了夜枭听话的开关，它响起的一瞬间，那些夜枭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向着黑暗中四散褪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只最大的夜枭还站立在地面上，可他并没有向前来攻击几个人的动作，只是，缓缓地向后退去。

　　“这扁毛畜生怎么跟个人似的，你看他这个样子，哪点像是一只鸟，里面该不会是裹了个人吧。”

　　没人理会江离调侃的话，都只是静静的看着这只夜枭的动作，只见它缓缓地退到了四九刚才掉落夜明珠地地方，一只粗大的爪子猛然将那夜明珠往前拨动了一下，夜明珠滚到了它的面前。

　　四九心痛的看着那颗夜明珠，那夜明珠在自己手里不久，自己这也是第一次出来掏出来用，就要没了？

　　他心疼的想要开口拦一下那只夜枭，他以为是夜枭看中了那夜明珠想要将它带走，却被李通古在后面拦了一下。

　　“它想要就让它带走，我之后再找个好的给你。”说是这么说的，可四九还是不甘心，但既然夜明珠的前主人都这么说了，自己只好作罢。

　　可接下来四九看到的一幕让他气的心都碎了，那只夜枭并没有像几个人想象地那样将那颗明晃晃地夜明珠据为己有的带走，而是在几个人不经意的关注之下，猛地用它那坚硬的喙啄向了夜明珠。

　　第一下只将夜明珠啄开了一道裂纹，

　　“别！”

　　四九开口阻止第二下的时候已经没有用了，这夜枭压根就没有听他的意思，在第二下猛烈的攻击下，夜明珠松松散散的裂成了两半，后面的情形就更不必提了，碎裂后的夜明珠比完整的更是好叨，不一会的功夫，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石头散在了地上。

　　看到事情做完，那只夜枭才心满意足的向着远处飞去。

　　看着碎了一地的夜明珠，四九十分心痛，可他也没有办法，是自己非要进来的，就算是死里逃生的报酬吧。

　　“它这是给我们警告呢，警告我们要是再进来，就变成跟这对夜明珠的残渣一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谭砚看了看四周，刚才的一阵吵闹，已经激起了林子里许多陌生的气息，有不少气息在不停的试探着这边的情况，谭砚不想在此地多生枝节。

　　四九上前拢了拢碎落的夜明珠碎片，将它们踹在了袖中，这才跟着几个人一起离开了林子。

　　“都怪嗜金那个东西，也不知道是看见啥了，不要命的非要进来，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活着出来。”

　　四九在回去的一路上不停的数落着嗜金，口里虽然埋怨着，可话里话外都是担心的语气，自己一个大活人进到树林里都扛不住，又何况是它那一只区区的小猫呢。

　　几个人在客栈的大厅里坐立了片刻，喝了些茶水暖和了暖和身子，现在已经是后半夜的时间了，路上没有人，就连客栈里的人也都已经睡了。

　　客栈的店主趴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几个人进来、出去都没有将他吵醒。

　　“放心吧，你那只猫比你聪明的多，你逃不出来，未必它逃不出来。”李通古喝了一口已经有些放凉的茶水，咋了咋舌，又将茶水放下，起身上楼去了。

　　谭砚和江离也同四九道了别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灯光晦暗的客栈里只剩下了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老板和孤零零的四九一个人独坐着。

　　“嗜金，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不多言语，四九一闷头喝光了杯子里的冷茶，也转身上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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