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星星的我们

　　　　走出酒店后，言禾摸了摸自己笑得僵硬的脸，路边仍就是车水马龙，耳畔还是两个女人说客套话的声音。
　　“要一起走吗？”慕景伸出了一只不像男孩子的白皙修长的手。
　　言禾摇了摇头，自己走进了车里。人就是很奇怪，看到纪迟明时，就算他当时很高冷，自己也愿意和他搭话；可看到慕景，就算他满脸笑容，言禾也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慕景神色自若，站在原地耐心地听完一句又一句客套话。
　　空气凝滞着，焦灼着，言禾抬头瞄一眼坐在主位的言深，又快速低下头。“反正我不同意你去那穷乡僻壤支教，我的宝贝女儿可不是给那些乡巴佬讲课的！”
　　“爸爸，我真的很想去支教，就一个月…”
　　言禾又看着对面垂眸的宁景仪，“妈妈…”
　　“就让小禾去吧，老公，小禾需要这样的锻炼，如果没有人性情感的调和，智慧与教育根本毫无价值。”
　　言禾震惊地抬头看了宁景仪一眼，原来妈妈也没有完全限制她的自由。
　　乏味的课程终于慢慢走向了尾声。言禾坐在教室后排，外面的蝉还在扯着嗓子歌唱，暑假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言禾将平板塞进包里，跳下几阶楼梯，随着人群慢慢移动到教室门口。
　　“小禾，这次还是得麻烦你了。”王晶在后面轻轻拍了拍言禾的后背。
　　王晶是言禾的同班同学。上学期放假的时候正值春运，学校到火车站短短几公里，竟然一辆出租车都打不到。就是在这个时候，言禾从车窗外看到了大包小包的王晶。言禾的人生准则是能帮一个是一个，于是她邀请王晶上车，顺路将她送到了火车站。
　　故事本该如此结束，但王晶硬生生让它延续到国庆假期，五一假期，甚至是寒假。
　　“可我现在并不准备回家，我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言禾歉意地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梯。
　　“可是我是两个小时后的火车啊！你为什么现在不回家？”王晶追了上来，忿忿地质问言禾。
　　言禾回头看了她一眼，“出租车很好打。”
　　刚过了一个小时，她就看见王晶发了一条意味不明的朋友圈，“还好没错过火车，大小姐脾气真的害死人！”
　　很好，言禾在学校里的名声更坏了。言禾用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拉黑删除一条龙送给这位幸运朋友。
　　王晶总是这样习惯性占便宜，一次没占到，就翻脸不认人，甚至把言禾挂在校园墙上。
　　言禾认为，和这种人做朋友，就是拿善意去填她贪婪的茫茫大海。这样的好人，她不想做了。
　　乐关县满堂村是本次“三下乡”的目的地。从他们到达开始，绿就一直蔓延在头顶。古树的叶子是深绿，暗涌着村庄的故事；青竹的颜色是嫩绿，张扬着孩子们勃勃的生机。
　　纪迟明站在乡村小学的教学楼走廊里，透过并不算明净的窗户，他看见站在讲台边讲课温温柔柔的少女。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听着她讲课的声音一字一句叩打着他的心门。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窗户里有他模糊的身影，也有言禾的身影，无数个瞬间，在她前倾身体的瞬间，他们好像无限次相拥。
　　别想了，纪迟明，像她这样的女孩，你配不上。为什么？因为悬殊的家世，因为不够好的自己。
　　他似乎狠下心来转身离去，却在下课铃响起时还是满怀希望地转身，看到了言禾以及一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男生一起出来。
　　“你好啊，纪迟明！”言禾激动地想冲上来，又自觉失态。
　　他微笑：“你好，言老师，我们的普法课堂就要开始了，我先走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自己不过只和言禾有一些言禾本人都不知道的关联。她捐献的书不知凡几，又怎么会记起一本《飘》？可是他在意了，周围的窗子和空气都变成了镜子，他本以为镜子里的自己会温和淡漠，可他还是看到了窗子里少年略带悲伤的眼神。
　　言禾好像还想说什么，慕深拉住了她的褂子，“言禾，我们快走吧。”
　　言禾扶了扶额，差点忘了慕深。这个古怪的男生总是找一些奇怪的借口赖在她身边，一个金融专业的高材生，竟然硬要申请给她当助教，言禾只能在心里默念“惭愧惭愧”了。
　　“慕深，我们很熟吗？”
　　“我觉得你很亲切，像是会爱我的人。”
　　言禾直接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她慌乱地拿出纸巾擦嘴，“抱歉，我可能耳朵有问题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纪迟明越走越觉得古怪，那个叫慕深的男生和言禾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眉毛和鼻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十分钟，二十分钟，直到有人来催他去开分析会，他才烦躁地扔下鼠标，电脑上有一串长长的搜索记录：“夫妻相具体是哪里像”“长得不像的人有缘分吗？”…
　　傍晚，言禾刚吃完饭准备回民宿备课，就看到一盒油画棒直直地从天上降落，冲她的面门而来，“啊”，她尖叫了一声，又一个转身，油画棒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在心里复盘了一百遍高空抛物的危害，言禾怒气冲冲地上了教学楼三楼。一群孩子从她身边像鱼一样滑走，她像狗熊掰苞米一样抓了一个丢了另一个。终于抓住了一个！
　　纪迟明看着自己被言禾死死抓住的手，红晕慢腾腾地从脖子根爬上来。
　　“啧，抓住个最没用的。”言禾回头看见抓住的人，快速甩开了手。
　　红晕还没到脸就中道崩卒了。纪迟明尴尬地笑了笑，“你没事吧？我听到有人尖叫。”
　　“没事，有几个熊孩子高空抛物。”言禾潇洒地甩了甩头发，在三楼一间亮着灯的教室停下，“这里，似乎还有没跑掉的熊孩子！”
　　头顶日光灯管上覆着一层油污，渗出浑浊昏暗的光晕。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小男孩和一张桌子上的白纸。安静很沉重的时候也会占据空间，言禾和纪迟明几乎是在安静的夹缝中穿行。
　　“你好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
　　“我叫言禾，你可以叫我言老师。”
　　小男孩抬起头来，他的虹膜很凝滞，像嵌在死水里的枯枝，灯光打在他眼眶的两枚玻璃上，折射不出一丝情感。
　　突然间，他的眼睛里映出了纪迟明的影子，眸子紧缩，死水中的枯枝开始狂舞，“爸…坏！”
　　言禾转头推了一把纪迟明，“你先出去，他好像很害怕男人。”
　　纪迟明听话的走出教室，轻轻合上了门，在玻璃那边，有言禾温柔的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鹤”
　　油画棒涂抹了一半的白纸上，有飞翔的鸟儿。
　　“妈说……鹤美。”他费力地吐出四个字，再不肯和言禾说一句话。
　　“怎么样？”言禾刚出来，纪迟明就着急地询问。
　　“我怀疑这个孩子是自闭症。”，言禾眼眸变得凝重，“我会向村长询问的，我不会不管他的。”
　　纪迟明点了点头，就听到言禾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有的人是原野上的狼，有的人是孤天里的鹤，不同就不同，又为什么被欺负呢？”
　　“你的文采又回来了？”纪迟明瞪大眼睛看着言禾。
　　“你少来这打岔！”言禾打了纪迟明的胳膊一下，又破涕为笑。
　　月亮又去躲懒，村庄的夜晚远没有城市明亮，他们继续往回走，前面没有路灯，只有几家门前的灯笼随风摇晃，昏暗，模糊。
　　纪迟明站在原地，无法向前走半步。言禾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啊？”
　　纪迟明没有回答，直直地向前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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