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语

　　凌予僵在原地，垂了垂眼帘，金瞳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杀意

　　咔的一声，眼前的潜艇敞开门，里头传来淡淡的声音：“请进吧，祭司大人 ”

　　金色的鱼尾化作双腿，凌予一把扯下斗篷塞进贝壳收纳袋中，冷着脸迈了进去

　　白戾这次穿上了外套，身体微后靠在驾驶座上

　　转动座椅，白戾扬起下巴抬头，单手把玩着通讯器，另一只位于椅沿的手指轻点

　　深黑的外套左胸佩戴着一枚金属徽章，图案像星辰阵的同源

　　还有那颗充当谢礼的流光珠，放在角落静静发着光

　　“怎么知道的”

　　“猜的，信吗？”

　　凌予本来就没想着掩盖身份，可是短短相处中身份的识破，以及那似乎精心策划的缘分

　　凌予不得不开始正视眼前的人，还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假脸，在初遇时被丢弃的感受——“这人类绝对不简单的”再次弥漫心头

　　身后的金发随之荡漾，凌予径直走向白戾，短短十几秒，长长的金发化为大海波浪般的深蓝，金瞳闪了一瞬，顷刻化为普通的蓝色

　　凌予也不装了，脚步一转，坐在副驾驶位上，冷漠开口：

　　“凌予，人鱼族大祭司 ”

　　白戾注视着对面的人，身体深深陷进椅背，双腿交叠搭成二郎腿，一只手随意搭在椅扶上

　　似乎惊讶于凌予的明牌，语气有点遗憾道：“白戾，你也可以称呼我为人类首席官”

　　打开通讯器的录音，随手扔在操作台上，突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困？”

　　“没装”

　　“原因” 凌予瞥了眼通讯器闪烁的红光，抬眸冷着问

　　“外加一个”

　　“问”

　　白戾勾了勾嘴角，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

　　“人类沈文齐死了”

　　“不是我”凌予有点没耐心了，“到你了”

　　“流光珠”

　　凌予沉默了一瞬，再度抬眼看向白戾，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

　　过了一会，凌予站起来，盯着角落的流光珠，眯了眯眼，转头迈出舱门

　　“人类首席官，再会 ”

　　一句毫无波澜的话落下，白戾的双肩颤了颤好一会

　　堪堪停止闷笑，白戾才关闭舱门，按下隐形模式，踩着超速线极速驶出黑海

　　出了潜艇，凌予漫无目的地往前方走，这场交谈令他想起不太好的回忆，兴许是太久没有处于下风的状态了

　　黑海仍是无尽的黑，但同海渊能吞噬一切的黑相比，在有着绝佳视力的凌予面前，不亚于大白天

　　凌予再度取下变蓝的海螺，沉吟一会，轻轻敲下海螺，“云俞，过来找我 ”

　　“是……师父吗？好……好的，我马上来！”头戴巫师帽，身着蝙蝠披斗的男子有语无伦次地回复，同时额间突然冒出的冷汗

　　在这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双腿化为白尾，倏地游出女巫族地

　　“云长老怎么直接化尾了？他不是惩戒处的主话人吗，还带头违规？”

　　“不清楚，刚还见他脸色不佳，突然自言自语了啥，就见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可是我怎么感觉他还有点害怕”

　　“骗人的吧，你的预感术是不是又出问题了，怎么可能高兴与害怕同时出现的”

　　“不可能！我说了上次预感术出问题只是意外！”

　　……

　　眼前游过一群小小的粉色海星，觉得还挺可爱，就是可惜，变得有剧毒了，脾气还不怎么好

　　一只大概5cm的小海星死死咬着手指，凌予甩了甩，还死死咬着，“不就是没忍住摸了一下嘛，怎么还死咬着不放呢？”

　　粉嘟嘟的海星变异之后更加可爱，浑身既无复眼，也无刺，像个曾经夜空中见到的星星，除了颜色不对，不会发光，几乎没什么差别

　　云俞到的时候，就见，师父逗着手上的粉惑幻海星玩，一群群粉惑幻海星还“围攻”着凌予，似乎在试图救出某只海星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云俞立马同师父拉开一段距离，迅速埋头在巫师袋翻找着什么

　　“来了？”凌予又逗了一会手上的海星，视线才挪向已经长大的小徒弟，又随手抓只身旁游着的海星，正欲扔给云俞

　　下一瞬，发着白光的流光珠出现在云俞怀着，“师父，我还是喜欢玩这个，谢谢师父好意 ”

　　凌予再逗了一会海星，松开手，身旁的海星逃难似的游走了，云俞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慢吞吞的粉惑幻海星能跑的这么快

　　“师父，您这次是提前出关还是偷偷跑出……出关” 云俞游向大祭司，“女巫族地又正式下人鱼族发起了巫术挑战”

　　“在路上说，先带路去女巫族地”凌予顿了顿了，强调：“走路去”

　　云俞有点僵硬地点着头，化出双腿，带着大祭司向目的地出发，这次女巫族地离的也不是很远，走上十几个小时就好了

　　“提前出关了”凌予跟在身后慢吞吞回复，又盯着云俞的长长巫术帽，“这次应战 ”

　　“云族长怎么会同意应战，这就是鸿门宴，人鱼族不比当初，更何况……”云俞有点不解道

　　哪怕他对师父实力有自信，但是女巫族已经研究大祭司也有上百年了，还是不免带上焦虑

　　“这个啊，当时我用的金瞳”凌予毫不在意道，“小云旭没以前果断了，开始变得优柔寡断 ”

　　云俞身子一顿，知道大祭司的兴师问罪还是来了。

　　“应该是从你断了关系开始 ” 凌予仍继续吐着刀子：“我教导你多年，你就作出了这么个决定来 ？”

　　“爱情就这么重要？不惜众叛亲离，为了个不爱你的人类？”

　　云俞停了下来，不敢回头，凌予走到云俞前头来，漠然伸手接住划过脸颊泪水化成的珍珠

　　手心一握，晶莹剔透的珍珠瞬间化为星星点点，浮现在四周随海流散去，“看着我”，凌予淡淡地说

　　云俞抬起头，凌予的脸色好像还是什么都不在乎，飘过的星光朦胧了师父的面容，好似发着温柔的光

　　“哭什么？”凌予端详着云俞，又慢吞吞开口：“长大了，一个人在女巫族地吃苦了，也瘦了”

　　“沈文齐被我重伤了，他不会在出现在人类身上，你父亲看样子也早知道了”

　　“你执着于重现人类童话中的小美人鱼的悲剧，我管不了你”，凌予话锋一转“但是，你是我内定的下任人鱼族大祭司，我不会允许悲剧的降临”

　　骤然拉进距离，凌予盯着云俞的白瞳，温柔道：“要么死别，要么禁术”

　　话砸进脑中的瞬间，云俞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在承认记忆中的人鱼之皇影子，那时，幼年的云俞看到那位纯白的人鱼之皇抱着一个人

　　对着巫大祭司乃至所有元老前面，笑着说：“我同他，要么死别，要么禁术，很可惜，如今只能选禁术了”

　　云俞骤然清醒过了，凌予又敲了下云俞的脑门，“你什么时候进的传承之地”凌予这次语气带上了冷意，蓝瞳不受控制的化为金瞳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回过神的云俞陷入凌予瞳中不停转动的星光轨迹中，下意识回道：“我在您身上看到了人鱼之皇的影子”

　　凌予万万没有想到看到的是这个传承片段，他已经许久在他人口中听到弟弟的尊称了

　　云俞反应过来，立马闭上了双眸，凌予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凌予轻轻抱住云俞，像当初血迹斑斑的小云俞，跌跌撞撞晕倒在祭祀处的古门前

　　那会，凌予骤然苏醒过来，穿过封闭的古门，把这浑身伤口的小白色人鱼抱在怀里，低吟着古老的海语

　　过去与现实在此刻好像重合，凌予拨散这回忆，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云俞的背，叹息道：“我先前在沈文齐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怀中的人鱼终于是崩不住，发声大哭起来。这次，凌予没有看到云俞的泪珠化为珍珠，而是切切实实的泪水

　　“传承之地我会彻底封闭，先人的回忆比力量更为可怕，人鱼同人类互相伤害地纠缠了太久太久”凌予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快淹没在云俞的越发凶猛的哭声之中

　　“这穿越万年的纠缠是该有个了断的”凌予抬眸望向海底上空，“海洋的孩子总不能没看过真正的大海，也不能总是重蹈覆辙地深陷在痛苦的深渊当中 ”

　　半晌之后，化为鱼尾的凌予同云俞继续朝着女巫族地出发

　　“等一会”凌予突然停下来，云俞紧急刹住车，回头看着师父，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怒容

　　“有人擅闯祭祀处，云旭被重伤，云离昏到在古门前 ” 凌予温柔地继续口头，“人鱼族暂时无碍，女巫族长一手调虎离山玩的挺好”

　　云俞怔住了，他有点害怕，从未见过师父明明笑着灿烂，金瞳里却弥漫杀气，师父总是一副随和的模样，哪怕再生气，也只是冷下眸子

　　“是太久没有出手，各族都以为人鱼族很好欺负了吗，还是当人鱼族大祭司死了？”

　　“师父，那我们现在还去女巫族地吗？”

　　“去，送了这么大的礼物，不回礼未免不礼貌”凌予笑了笑，“人类出了内鬼，人鱼族也冒了出来，另外两族也不远了”

　　大祭司看似很开心，可是，巨大的力量波动却以凌予为中心，周围十几米无论是游过的，爬着的，扎在地上生物，无一例外，在刹那间，全化为血气

　　巫师袋中的流光珠突然冒出来，发出白光笼罩住离凌予不远的云俞

　　在这满天的血气中，他隐约看到凌予金瞳金发金尾，师父的手腕上还传来不停的铃铛声

　　“铛铛铛——”在这愈发强烈的铃铛声中，云俞听到咔嚓一声，流光珠竟然裂开一道裂纹

　　无意间对上师父的漫不经心的一瞥，云俞僵住了，呆呆望着眼前陌生的人鱼族大祭司
　　还没有回过神，便变听见远方传来低沉、悠长、空灵的灵鲸的声响：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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