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最近衢梁蠢蠢欲动，边关已经连着发了好几份对方在边界处挑衅的报告。
　　迟莫辞忧愁地看着桌上三份奏疏，一份是尚未解决的连安大水，一份是刚刚开始的玉岐旱灾，一份是虎视眈眈的敌国。
　　真是流年不利啊。
　　从外赶回来的侍卫说发现了沈群的踪迹。
　　盯着奏折发呆的迟莫辞猛地站起来：“在哪？”
　　“玉岐。”
　　巧了不是？
　　迟莫辞打着观察旱情的由头去了玉岐——虽然还是遭到了很多阻拦。
　　＊
　　玉岐，距离京城并不太远的北方城市。
　　身为一个农业发达的大城市，玉岐本身经济条件并不差，人口也众多，因而这次旱灾对其会有一定打击。
　　但因为是微旱，所以迟莫辞并不担心，在此巡视巡视官府的工作之后就可以去找沈群了。
　　迟莫辞满意地看了一圈在城门口和各街道口施粥布赈的官府人员。现场秩序井然，有条不紊，不错。
　　侍卫说沈群出现的地点在城西，一个贫民聚居地。
　　迟莫辞不知道沈群被安排在此处干什么，但既然蓉芳已经死了，那今日他大概率可以找到沈群并问个清楚。
　　说起来，蓉芳自杀的原因他至今还未知道。
　　越接近城西，这住宅也越破，间距越来越小、房子越来越低矮，人也越来越多。
　　迟莫辞一直能听到隐约的哭声，很轻微，细小到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一个孩童的哭声撕破了这份“宁静”。
　　迟莫辞果断循着哭声找了过去——
　　一个挤满了人的屋子，脏乱差，所有人都灰扑扑的，脸上带着褪不去的焦虑不安。
　　迟莫辞甫一进门，一个妇女就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扑了过来，许是看出来迟莫辞出身不凡：“好人，求你，求你救救我孩子，施舍口吃的吧……”
　　迟莫辞回头往正在施粥的那块瞧了一眼，又和也意识到不对劲的小佘对视了一下，才转过头弯腰轻声问她：“这街上不是在发放粥粮吗？”
　　妇女尚未开口，一个同样灰着脸的老农民就呸了一声：“那帮狗崽子在做戏呢！那儿的人全是官府安排的，咱们根本接近不了。”
　　“有人就因为讨要粥米被打死拖走了……”
　　“为什么？”迟莫辞皱起眉。
　　“好像是这几日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传来，是一个靠着墙的少女，正值二八年华，却遭此劫难。
　　“对，我们家就是被从城北那块赶过来的。”有人接话。
　　城北居民区靠近迟莫辞进来的城门口。
　　妇女朝迟莫辞磕头：“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已经两日未吃饭了……”因为妇女没有进食，所以也没有母乳可以供给给孩子。
　　迟莫辞赶紧扶起妇女，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自己气恼的情绪，安抚百姓，保证他会在一个时辰内给他们送来粮食。
　　他跨出门，翻身上马，冲着小佘挥了下手：“去官府。”他调转马头就冲着官府疾驰而去。
　　其实他早该发觉的。
　　这里大片的农田都荒了，土地龟裂，可以说寸草不生；附近的河流流量颇小，湖泊几近干涸。
　　树皮能剥的都剥了，看得出来百姓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微旱”。
　　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为什么就错过了呢？这么明显的征兆。
　　一想到上报上来的奏疏上大大的“微旱”，迟莫辞就忍不住来气，握着马鞭的手紧紧用着力。
　　到了官府下马后，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手掌上被指甲抠出来的印子。

　　迟莫辞本以为自己这次微服私访，能看到真实的玉岐官府样态，谁知道居然遇到了逢场作戏的！
　　看着笑脸相迎的玉岐知府，他也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到底是谁通风报信呢？
　　知府想必也已经知道迟莫辞已经往城西去过一趟了，所以这会儿先发制人卖惨：“陛下，近日城中流言四起，不少百姓听闻施的粥和粮食遭到污染，不愿前去领粮食……臣已在探查流言出处，方才那般也是为了让陛下心安，臣，知罪。”
　　迟莫辞挑了下眉：“哦，流言？”
　　知府忙不迭地点头。
　　“可朕怎么听说是官府把百姓都赶到一起，不放他们出来呢？”
　　知府连忙答：“这定是消息传达有误！臣这就彻查！”
　　迟莫辞靠坐在位子上，虽视野上比站着的知府矮上一截，但却更有压迫感。
　　“既如此，朕限你七日之内查出，是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捣鬼！”
　　知府连声应是。

　　在迟莫辞的监督下，知府“忍痛”开了粮仓赈济灾民。
　　这几日应不会出什么差错，毕竟皇帝本人在场，是故他也安心地留下小佘继续督察，自己去城西找沈群了。
　　让小佘带着人去查账本、搜证据，知府的狐狸尾巴总归会冒出来的。

　　城西，沈群住所。
　　又是木屋，迟莫辞怀疑之前沈群住在白墙黑瓦的药铺简直是太憋屈了。
　　这人刚从丛林里蹦出来吧？
　　木门被推开的时候嘎吱直响，还有一个听上去刚睡醒的声音：“谁啊？”
　　迟莫辞在几个月后终于和沈群面对面了。
　　他一下子抱住沈群，心情激动得又开始有些头疼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沈群也很激动：“莫辞！”
　　迟莫辞有一堆的疑问想抛给沈群，但他最终开口却只说了句：“好久不见。”
　　沈群笑了笑，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木屋并不大，内里收拾得很干净，比先前史家村那个木屋更有活人的气息。
　　两个人对坐在小木屋里，沈群还在对他笑。
　　迟莫辞总觉得这笑有些牵强，或许是太久没见的原因，也或许还有自己头疼、精神有些恍惚的缘故。
　　迟莫辞和对沈忠行一样同沈群讲了自己的经历。
　　沈群笑着恭喜他居然当了皇帝，而后缓缓开口道来自己的经历：“你被锦衣卫抓走以后不久，我收到了前贵妃娘娘的消息，她说你出了事……于是我动身去了京城，却不慎落入她陷阱之中。她以你作为要挟逼我替她制药——我当初还以为你仍在大牢之中，恐她对你不利，只能答应。”
　　迟莫辞知道沈家父子，尤其是沈群的制药水平高超，却未曾料到连远在京城的蓉芳都知道。
　　“制什么药？”
　　“毒药。”沈群抬眼看向他，又很快垂下眼，“谁知最后竟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沈群继续叙述：“在史家村的时候，毒尚未制作完备，我只寄给她半成品。她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将我转移至此。自我来这里后，她便没了消息。”
　　“她把你转移后就没联系过你？”迟莫辞捶了捶脑袋，勉强集中注意力。
　　沈群摇头：“她给我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让我离开史家村，再没别的了。”
　　迟莫辞头疼得有些厉害了，以往疼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今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强撑着问了几句沈群是否无碍，就借用了床铺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是深夜，沈群正趴在桌上，睡着了。
　　依着他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以往沈群早就毫不客气地上床和他挤挤了。
　　可能迟莫辞看上去确实太疲惫了吧。

　　次日一早，迟莫辞便问沈群要不要回林清。
　　“林清？”
　　迟莫辞点头：“叔把家搬到林清去了，你还不知道吧？”可怜的沈群先前被蓉芳压迫，都无法与家人联系。
　　沈群挑了下眉，没说什么，只说要回家。
　　迟莫辞在玉岐的事务还没结束，只能在此送别好友。
　　他叹了口气，又是不知何时能相见了，应该尝试说服沈忠行把家搬到京城来的。
　　＊
　　七日之期已到。
　　玉岐知府终于推了个替罪羊出来：“陛下，臣已得知手下一人居然瞒着所有人贪污受贿！前几日那粮仓明明已经开放，便是那人私自通过粮仓向百姓收取高额费用，又放出流言让他们不敢去领免费的，强逼他们去高额购买！”
　　迟莫辞扫了一眼替罪羊，“嗯”了一声，没说话。
　　他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按照知府的设想让人拿下替罪羊问罪。
　　知府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看着门口的方向，好似在等待什么。
　　室内安静得可怕。

　　人终于来了。
　　迟莫辞招手让小佘等人进来，接过他手上的账本等资料，随手翻了一下。
　　这些账本他已经提前看过了，小佘他们标注的很详细，贪了多少、贪了什么都标注在内，啧啧，这知府胆子可真大。
　　他把账本丢在知府脚下，一扬下巴：“自己看。”
　　知府知道自己完蛋了。
　　之后的事情就很顺利了，证据确凿，罪证明显，贪污受贿加之欺君罔上，迟莫辞祸不及家人已是很仁慈了。
　　至于知府贪污这一条绳上的蚂蚱们，自然也没逃过。
　　玉岐之行浩浩荡荡地把当地官府整顿了一遍，焕然一新。
　　迟莫辞十分舒爽地回了京城。
　　他还记挂着要给沈忠行写信搬家的事情，当日晚上批完奏折就动了笔。
　　希望他们能来吧。

　　当夜迟莫辞躺在床上复盘玉岐一事。
　　这不知原因头疼的毛病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下次若是再头疼时找个太医看看得了。
　　倒是那天和沈群的对话……
　　“谁知最后竟用在了自己身上”，当时迟莫辞正头疼着，注意力不太集中，这会儿再听这句话就有些奇怪了。
　　蓉芳服毒自杀一事，他并未透露出去，在外界看来，这位前贵妃娘娘现今还在皇陵为老皇帝守陵呢。
　　更何况蓉芳递给沈群最后一条消息时，她还没死。
　　那沈群是怎么知道蓉芳服毒死了的？
　　想不明白，下次见面的时候问问好了。
　　还有那个蓉芳……为什么要沈群制毒？这毒本来是给谁用的？
　　“不会是我吧……”迟莫辞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否定了这个答案。
　　蓉芳没有毒杀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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