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依赖

　　陆则勉和余星桥的再次见面是在高中。

　　那时是高三刚开学，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礼堂内讲话。

　　高一的学生站在离讲台最近的地方，他在人群中有意寻找，很快就发现了余桥星。

　　寒假他就听人说下学期余桥星要转来他们学校。

　　自从小时候短暂的见面后，两家的后面的往来就比较少，他和余桥星也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A城毕竟就那么大，像余桥星这样在孩子们中还比较出名的，有什么消息自然是很容易知道。

　　就比如前两年他的养父余成兴在外面的情人突然怀孕，生了个儿子。

　　这让从来没有亲生孩子的余成兴大喜过望，连带着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带着小情儿回了家，要和原配谈离婚。

　　余夫人林宜也不是好惹的主，见余成兴如此蹬鼻子上脸也不想受这个气，更何况当初余成兴事业有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依靠了她的娘家，这次做出了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恶心。

　　于是在带人狠狠教训了余成兴和他的小情儿以后，林宜快速收拾好自己的所有东西，留下了一份毫无留念的离婚申请书，离开了余家。

　　余成兴婚离掉了，也来不及顾及生气，或许也确实是迟来的感到理亏，被人打了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又开始忙里忙外的准备把小情儿和自己的宝贝儿子迎进门。

　　这个宝贝儿子当然不会是余桥星。

　　在这样一桩人人称奇的事情里，余夫人很潇洒地和前夫家斩断了联系，余成兴也过上了新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但余桥星的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一方面养母走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要带上自己，或许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前夫那张可恶的脸，

　　余成兴则更不必多说，他都已经有了亲生儿子了，对于这样一个当初不得已抱来的孩子，即便之前真心实意有过感情，这会儿也来不及考虑他了。

　　一时间本来在家里备受宠爱的余桥星突然间就成了外人，又重新变回无人在意的状态。

　　他在家里的处境急转直下，在学校里也没好过。

　　余桥星本来人缘很好，成绩好，长相好，虽然不是余家的亲生孩子但也没什么不同，可以说是几乎完美了，但这同时也让一些人看不惯他。其中就有一个叫胡和煦的，在余星桥初中时就很看不惯他，但一直碍于余家不敢做些什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突然生出了阴暗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和余桥星考上同一所高中后，这个人开始带头霸凌余桥星。

　　就这样过了一个学期，在余夫人缓过这件事后，突然想起在整件事里被忽略的余桥星，于是在她喊余桥星出来吃饭时，看到的就是几天前才被绊倒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还满身伤痕的养子。

　　余桥星见到养母，也没有任何为难的样子，依旧带着似乎和以前别无二致的笑容，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是那样的体贴懂事。然而这一举动不仅让他的养母林宜生出了愧疚感，更是让她对余成兴不闻不问余桥星这件事感到非常恼火。

　　于是她当即决定给余桥星办了转学手续，并打电话告知余成兴如果再有了新儿子就把余桥星忘在脑后，她就闹得让余成兴现在的公司也一点都开不下去。

　　但却只字不提要带余桥星走的事情。只是再分别的时候看着好像突然长大懂事的养子，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遇到事情如果你爸不管，还可以来找我。”

　　陆则勉听完此事并没有和别人一起输出着自己的观点，儿时和余桥星短暂的互动又浮现在脑海里。他替余桥星觉得可惜，也不知道那样明媚的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但似乎没什么变化。在他看到余桥星的那一刻他几乎就有了这样的判断。

　　站在班级队伍中的余桥星单薄却笔挺，脸上看不出什么接连遭受打击的颓丧的样子。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穿过人群与他对上了视线。真要说的话，反而和陆则勉想象没有变故顺利长大的样子更加相像。

　　除却看上去有些瘦弱，但余桥星站在那儿就有种就该看向他的突出感，那种身上的傲气是无法被掩盖的。

　　陆则勉继续背着自己的发言稿，词中正好说到了“意气风发”这句，他觉得这个词才应该属于余桥星。

　　午休时陆则勉来到天台准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可推开门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余桥星似乎刚哭过，双手扒着栏杆，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和早上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背对着陆则勉，不过显然他也听到了开门的动静，身形一僵，不过还是没有回头。

　　陆则勉愣了一下，轻声走过去，找了一处离余桥星相对较远的地方坐下，拿出书看，但书的内容今天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他不自觉地悄悄看了几眼余桥星，但又很快开始嫌弃自己这一举动像李恒泽似的有点太八卦了。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余桥星发生了什么。

　　过了半晌余桥星才转过身，显然他看到陆则勉的瞬间也觉得有些吃惊。不过他率先打了个招呼：“陆学长好，中午没回家吗？”

　　少年的声音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虽然还红着眼角但已然听不出哭过的痕迹，如林间溪流般清冽甘甜。

　　“嗯，懒得跑了。”陆则勉放下书。

　　上了高中后他的父母因为工作需要搬去了国外，姐姐也因为上学而不在本地。他表现向来良好，即便还是有很多不放心，但陆家父母还是同意放他一个人在国内上高中，除了时不时要打电话像汇报工作那样报告自己的学习等情况以外，陆则勉突然得到了很大限度的自由。

　　外人的闯入让余桥星被迫收拾好情绪，很显然他不想在陆则勉面前展露出自己消极的情绪。他也并没有就这样离开天台，反而在陆则勉隔了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掏出包里的饭盒开始吃午饭。

　　陆则勉余光处看到那份便当并没有在别处看到的那样精细，虽然一荤一素搭配的很是合理，但全都挤在在饭上，不像从家里带的，倒像是从食堂里打的，鸡蛋的边缘甚至还有些焦糊。

　　注意到陆则勉的目光，余桥星咽下嘴里的，轻笑着像是唠家常那般：“虽然不是很有卖相，但是味道还不错的，我练了很久。”

　　他主动提及，陆则勉也心下了然。只是他没有想到余桥星在余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让阿姨烧不就好了。”难道连余家的阿姨都看颜色轻视他吗？一时间，余桥星在陆则勉心里完全变成了失了势而被墙倒众人推的可怜形象。

　　余桥星见他这样立刻就明白这人脑子里在脑补什么。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不是啦，阿姨每天要想给弟弟的食谱已经够忙了，刚好我也对做饭有些兴趣，所以就自己做了。”

　　入秋的天气是陆则勉最喜欢的。太阳没有夏天的毒辣，晒在身上很舒服。余桥星不再说话，戴上耳机专注地吃午饭，而陆则勉也不再言语，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躺在椅子上，用书盖住脸，难得的午睡了一次。

　　睡眠浅如陆则勉这样的人这一中午都没有醒，也不知道是余桥星的动作实在太轻还是他太累了。再次醒来是因为听到了余桥星的闹铃。

　　余桥星也靠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儿，手里还握着铅笔，他赶快关了闹铃，正好对上也醒过来的陆则勉。

　　陆则勉注意到了余桥星手里的速写本，纸张已经过半，显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而买来随手画的。

　　本以为就在自己身边，所以他先入为主地以为余桥星中午画了自己。

　　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眼纸上的画面，笔触干净，并没有过多的杂线，是有些功底的。

　　可当他看到内容时，那上面的人显然和自己不同，眉眼间更加柔和，显得有些符合这个年龄的书卷气息，但又不是那样呆板。

　　陆则勉知道这个人，因为两个人在学生会里一起共事了半年。

　　那是余桥星的同班同学，陈与辞。

　　一瞬间，也说不上是失落，毕竟自己和余桥星也并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

　　但还是希望出现在那一页上的会是自己。

　　“我们走吧，快上课了。”少年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书页合上，余桥星已经快速收拾好了东西。他的发色比常人更浅一些，是好看的栗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柔和的浅金色，显得更加柔软。

　　陆则勉“嗯”了一声，却没有移开脚步。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余桥星身上，却没有那种让人反感的探究，就像是兄长看着可爱的弟弟那样。余桥星的心头微微一颤，那是他好久没有见到过的，像家人一般的目光。

　　与以前余家的人更加不同，陆则勉看向自己时，似乎更多了一丝他从未体会过的珍惜。

　　初秋的阳光是不如夏天的毒辣，但似乎也可以轻轻松松让他有些脸上发烫。

　　余桥星背上包准备离开天台。身后并没有传来陆则勉跟上的脚步声。

　　走到天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对陆则勉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你，今天就像小时候一样呢。”

　　“下次我们多说说话吧。”

　　他留下这两句，就推开门离开了。

　　只留下有些那扇门，似乎因为老旧而发出“吱呀”的声音。

　　陆则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完全听进了余桥星说的每一个字。良久，他勾起唇角，那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原来不只是自己，他也记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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