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看掌纹
徐赞是被一阵轻咳吵醒的。
窗外天刚亮,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池悦笙家的沙发上,徐赞昨晚蜷在这里睡了一宿。
咳嗽声又响了,比刚才重些,撕心裂肺的,听上去就难受。
他轻手轻脚走到卧室门口,门没关严,留着道缝。
池悦笙侧躺着,后背微微弓着,眉头皱得很紧,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
厨房的米缸里还剩小半袋大米,徐赞加了把小米进去,慢慢熬着粥。
粥是夜里开始煮的,怕人醒了说饿,火开得小,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细泡,香味一点点漫出来。
晚上那会儿,徐赞摸出手机查:持续低热、咳嗽该吃什么?
百度知道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徐赞选了个最简单的,煮粥。
现在人醒了,他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粥走进了卧室。
床上的人看见徐赞走进来,狐疑的问:
“你没走?”
“怕你半夜不舒服没人管。”
徐赞把粥放在床头柜上,晾到温乎才递过去。
只是池悦笙身体还是虚弱,撑起上半身都显得吃力,徐赞问他:
“建议我用勺子喂给你吃吗?”
池悦笙摇摇头,说:
“不用。”
他终于做起来,徐赞又拿了个枕头放在他背后,池悦笙伸手拿过碗,指尖碰了碰碗壁,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
他喝粥的动作很慢,偶尔会停下,用指节轻轻按一下胸口,像是喉咙或者气管不舒服。
喝完,徐赞把碗接了过来,一直垂着眸子的男人突然说:
“昨天,谢谢你。”
徐赞笑了笑:
“谢什么?只是把你送回家而已,而且你也帮过我。”
池悦笙没再说话,只是手支着床沿想下地,徐赞放下空碗过来搀他:
“还虚着呢,别乱动,想做什么告诉我就好。”
池悦笙想了想,才说:
“喝水。”
徐赞按住他,说:
“好,我给你倒水,你别动。”
他去客厅把烧水壶拿了进来,又多拿了一个杯子。
水烧开了一时半会凉不下来,他就用两个杯子来回倒着,直到水温下来才给池悦笙喝。
他喝完,伸手到床头柜抽屉里拿东西,拿出来了徐赞才发现是一部很老旧的手机,不是现在常见的智能机,是那种屏幕虽然可以触摸,但是操作有限的机器,比诺基亚的砖头机好不到哪里去。
池悦笙低头认真打字,房间里的灯光把他的侧脸摩的很软,碎发有些乱,还有一两根呆毛支棱起来,看上去平白多了几分稚气。
他眼睛本身就大,现在从侧面看过去,徐赞发现池悦笙的脸很小,刘海一盖下来,只剩下巴掌那么大,分明比他年长两岁,但岁月似乎极为优待他,眼角没有细纹,肤色白的发光,就算带着病容,也好看的让人移步开眼。
发完信息,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这手机用挺久了吧?”徐赞顺口问他。
池悦笙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年代,谁手里不是智能机,他被混混踩碎的手机虽然不是大牌子,也是售价三四千的二线品牌。
后来他换了一台更便宜的,那也是智能机,能发微信看视频。
而池悦笙呢,手里这台机器连微信都没有,像被时代落在了后面。
他又想起客厅的电视柜上摆着台过去的老牌黑白电视,机身蒙着灰,调台旋钮上了锈,旁边还堆着几本旧书。
“那,你再躺会儿吧,”徐赞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刚吃完饭,等一小时我喊你吃药。”
池悦笙没反驳,只是轻轻“嗯”了声,闭上眼睛。
徐赞收拾好东西走出卧室,没关严门,留着道缝方便照看。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平板整理公众号的素材,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卧室门口瞟。
一小时很快过去,徐赞拿着退烧药走到卧室,刚想开口,就看见池悦笙睁着眼睛,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额角又渗了汗。
他伸手碰了碰池悦笙的额头,烫得吓人,比早上还热。
“又烧起来了?”
徐赞的声音有点急:“你怎么不喊我?”
池悦笙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神有点发懵,像是没力气撑起平时的冷静。
徐赞赶紧倒了杯温水,把药递过去,看着他吞下去才松了口气。
“不舒服就喊我,我就在客厅沙发上。”
他轻轻地拍了拍池悦笙的手背,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软:
“身体是自己的,难受就不要硬撑。”
这句话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池悦笙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别过脸,不想让徐赞看见,喉结却控制不住地滚动,肩膀微微发颤,是要哭不哭的模样。
“我,我想我妈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他刚才做梦了,说不好是噩梦还是美梦,他梦见了妈妈,按理说,他好久都没在梦里看见妈妈,应该是个美梦吧。
可是妈妈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只能听见妈妈的声音。
“笙笙,妈妈如果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他说:“不好,妈妈如果不在了,那我也不在了,我要跟妈妈一起消失。”
池萍萍有些生气,她说:“笙笙,不许胡说八道。”
妈妈带着他走在一条河边,河水清澈,他用力拉着池萍萍的手,生怕他的妈妈要跳下去。
在梦里,他透过河水终于看见了妈妈的脸,妈妈年轻漂亮,身上穿着墨绿色的旗袍,领子上还有小花,妈妈还涂了口红,真好看呀,跟电影明星一样。
妈妈说:
“笙笙,妈妈好累呀,都喘不过来气,每天都好累,妈妈先去休息一会儿,我把你先送到李先生家里,李先生说愿意教我们笙笙学戏呢,你不是最喜欢听妈妈唱戏吗,可是妈妈是唱青衣的,可不会唱你喜欢的小花旦呢,李先生就是专门唱小红娘的,李先生也答应你坐他徒弟了,咱们笙笙要好好学戏哦。”
梦里的他追问:
“妈妈,我学会了红娘,你会来听吗?”
池萍萍敲了敲他的额头,说:
“我们笙笙将来要当名角呢,妈妈怎么会不来听你唱呢。”
终于,一条路到头了,池悦笙面前是一扇红漆木门,他刚推开,妈妈就不见了。
……
徐赞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池悦笙才慢慢转过头,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水汽,突然开口:
“徐赞,你信命吗?”
徐赞愣了愣,随即笑了:
“我学新闻的,讲究唯物主义,不太信这些。”
池悦笙抬起自己的左手,掌心朝上,在灯光下能看见清晰的纹路。
“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生命线,事业线都不长,说我这辈子,要么早走,要么一事无成。”
徐赞也抬起手,把掌心凑过去,和他的手并排放在一起。
池悦笙的手比他的大一些,手指也更长,因为发烧,他的掌心带着点烫。
“你看,我的生命线也不算长。”
徐赞想了想,又笑着说:
“但是我觉得呢,手心里的纹路说了不算,要看的是握起拳头的力量,你想抓住什么,想活下去,全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使劲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命油我不油天。”
这句话刚说完,池悦笙突然笑了,不是那种刻意的笑,是很浅很轻的笑,嘴角微微弯起,笑意都渗进了眸子里。
“嗯,你说得对。”
徐赞看他笑了,心里头软的一塌糊涂,话就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你如果愿意,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过去。当然,不愿意也没关系。”
“好啊。”
池悦笙收回手,目光飘向窗外,眼神渐渐放空,像是沉进了遥远的回忆里。
1998年的洪水漫过隔壁城市的堤岸时,他才十岁,跟着师傅挤在装满杂物的卡车里,颠簸着往抗洪前线赶。
那时候他刚学戏不久,还没资格上台,只能给师傅递水、打下手,偶尔当花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给演出的演员递道具。
前线的风裹着水汽,吹在身上冷得刺骨,师傅忙得顾不上他,给他买的棉衣不是大了就是小了,他那时候穿的是大了两个码的棉裤,裤腿卷了三圈还是晃荡,师傅不会照顾人,忘记了给他带上秋裤,棉裤里头是光溜溜的腿,脚踝冻得通红。
有天傍晚,他蹲在帐篷外捡被风吹散的落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阿姨走过来,把一件军大衣披在他身上。
“孩子,你不冷吗?”
他不知道要怎么答话,看着那件军大衣,用眼睛数着上面的褶皱。
“这是我丈夫的,看你穿的薄,别冻感冒了。”
阿姨的声音有点哑,继续自顾自的说,好像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他前几天去灾区帮忙,没回来。不过这衣服是干净的,我丈夫爱干净。”
池悦笙攥着大衣的衣角,用下巴蹭着衣领,衣服上面是皂角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突然抬头说:“阿姨,别难过了,我给你唱段戏吧,我妈妈教我的,玉堂春。”
他站在风里,小声唱“苏三离了洪洞县。”
他唱完,阿姨突然哭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
“好孩子,你妈妈一定很漂亮。”
他也哭了,说:“阿姨,我妈妈走了。”
阿姨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糖馒头,塞到他手里:“吃吧,暖暖身子。”
新闻上面有专家说,小孩子会忘记五岁之前的记忆,可是池悦笙怎么会忘记呢,他清楚的记得妈妈给他讲的故事,给他做的馒头,里头灌了红糖,千万不要趁热吃,要不然糖心会烫嘴,可是他贪吃,每次都忘记妈妈的叮嘱,咬一口,糖心飙出来,把嘴唇烫出了燎泡,妈妈就会笑话他:“笙笙啊,你就是小馋猫。”
对了,妈妈也说过:“这个冬天吃,可以暖身子,这样笙笙就不怕冷啦。”
2003年非典肆虐时,他十五岁,被师娘反锁在现在住的这间老屋里。
师娘说“你弟弟身体弱,怕你带病毒回来”,给了他两袋大米和一箱方便面,就再没来看过他。
他怨过,后来看着那一箱子泡面,也就把那淡淡的怨抛却了,至少师娘还给他拿了食物,他觉得师娘也是好人。
屋子空荡荡的,只有那台黑白电视陪着他,每天早上七点,屏幕里会准时播放中学课程,他跟着电视学了好多语文内容,他还能滚瓜烂熟的背出来《雷雨》里面周朴园的大段台词。
有次他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以为妈妈回来了,伸手去抓,却只摸到冰凉的墙。
他一直想,如果那时候,妈妈在就好了。
2008年汶川地震的新闻铺天盖地时,他二十岁,已经能唱完整的荀派大戏,在本地小有名气。
可妈妈告诉他“学戏要报恩”,他把所有演出费都给了师傅,因为师娘说师傅的儿子身体不好,要吃药。
地震后,师傅组织剧团去灾区演出捐款,他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都捐了,那是他偷偷帮邻居写对联、写书法赚的。
一张对联收五块钱,攒了很久,一共三百块。
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上,他给灾区人民唱戏,唱完下台,看见台下有个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在哭,他走过去,把身上的玉佩摘下来给她,那个玉佩是妈妈给他的,但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会在哭了,小女孩看起来比他难过,那就把妈妈曾经给他的温暖继续传递给另一个孩子吧。
他跟小女孩说:“别怕,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不会好,他也不知道,只是他也希望以后会好,妈妈说:“说话呢,要避谶,所以笙笙要多说吉祥话,知道吗?好的期望挂在嘴边,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2012年世界末日的传言沸沸扬扬,有人问他“怕不怕”,他笑着摇头,他早就不怕了,这些年一个人过,怕过孤独,怕过生病耽误上台,却从没怕过末日。
不怕末日的意思就是不怕死,只是有天晚上,他梦见妈妈,妈妈说“笙笙,你要好好活着”,他醒过来,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池悦笙没有忘却五岁之前的记忆,他一直记得妈妈陪着他的那短短的几年时光。
回忆结束,池悦笙的声音也渐渐轻了,最后几个字带着明显的沙哑,他抬手按了按喉咙,眼神里的光也淡了些,像是把积压多年的心事倒出来,耗尽了力气。
徐赞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想起自己1998年窝在暖烘烘的房间里看抗洪新闻,爸爸给他讲那是中国的哪个地区,还在地图上指给他瞧。
2003年,学校停了课,那时候没人出门,非典弄的大家人心惶惶,但是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安心的。
2008年,他正在备战高考,五月,汶川地震,他拿了自己的压岁钱跟着爸妈去捐款,路上还碰见解放军叔叔夸他,说“这小孩可真乖。”
而池悦笙呢,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以前,没人愿意听我说这些。徐赞,谢谢你。”
池悦笙的声音很轻。
“我愿意听。”
徐赞赶紧说,语气很认真。
池悦笙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声,眼睛慢慢闭上,呼吸也变得浅了,生病的人容易困,说这么多话,他早就累了。
徐赞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目光扫过他脖子上的伤疤,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问。
这时,他的平板响了,是低电量提醒。
他想起充电器还在家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了推池悦笙:
“那个,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这几天陪着你,等你病好了我再走,行吗?”
池悦笙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很小。
徐赞又追问:“你同意了,对吗?”
这次,他得到了一个清晰的“嗯”。
于是,徐赞欢天喜地的回家收拾东西,很快就打包把东西带过来了,其实也不多,就是一些换洗衣物,和他的电脑,以及几本书。
往这栋老楼走的时候,路上还碰到了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小伙子,那小孩长相酷似陈百强,抱着吉他唱偏偏喜欢你,徐赞看了看他的歌单,都是老歌,他扫了十块钱,点了一首今宵多珍重,没听完,就着急忙慌往池悦笙家里跑。
秋风带着他的衣角,也藏着心里的欢喜,那是徐赞在日后最爱咀嚼的甜。
插入书签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那种屏幕可以触摸,但是底下还是有按键的手机,不过这种机器后来有很多山寨版,最常见的就是市面上几百块钱就能买到手的山寨语音王,点通讯录备忘录之类的还有语音提示。
不过这手机播放歌曲的声音确实很大,就像在上面安装了一个小低音炮,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功能,比如屏保上面可以把你的所有照片都同步进去,然后你晃一下手机,会出现咔嚓一声,你的屏保就会自动切换下一张照片。
还有一个功能,幼滑解锁,可以设定刀剑出鞘的声音,以前上课的时候有同学玩手机解锁,就发出那种声音,老师在讲台上大吼:某某某,你是不是想杀人!
正儿八经的触屏手机,其实我也是在2014年左右才用上的,我在用触摸屏智能机之前用的是诺基亚,感觉那个时候手机一死机,把电池扣下来再重新安装进去,比现在的重启大法还管用。
不过直接扣电池也算是一种物理层面上的重新启动,哈哈。
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是我2023年年底特别喜欢的歌曲,我记得那年年底,我要去无锡办点事情,但是那个时候生活中发生了一些让我承受不了的事情,我坐在车上就一直听这首歌单曲循环,后来我的心情就突然变好了。
陈百强还有一首特别好听的歌曲,叫念亲恩,那个时候,我在之前的工作单位有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是个差不多比我大了20岁的姐姐,我们某次做出租车,司机在听广播,突然里面就播放了这首歌,我就听见姐姐跟司机一起合唱,嘿嘿,感觉那画面还挺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