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关系

　　说是出去走走，其实也没哪可去。所以谌温言就是去上个厕所，然后加入靠在走廊上的一群男生，一起忍着要将人烤熟的温度随便看着一处放空了会儿脑子。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由于是暑假补课，所以有的书还没有到位。
　　学校就采取最最朴实有用的办法——打印，如生物、物理、数学都是打印的选择性必修的第一章，语文是文言文单元。
　　学校令学生最感动的地方是课本未动，作业先行。
　　谌温言见俞清安果然什么没有，再想了想他那惨不忍睹的文言文理解……果断将自己的语文页子递给了俞清安。
　　拯救俞清安，就是拯救自己。
　　俞清安下意识就接过了谌温言递过来的东西，然后才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谌温言。
　　谌温言解释：“你先用我的。吃完午饭我带你去文印室拿……。”
　　俞清安问道：“你不用吗？”
　　“不用。”少年突然勾起嘴角，指尖点点太阳穴：“都在这儿。”果然看到俞清安幽怨的眼神，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谌温言低头巩固刚刚那道物理竞赛题，一副勿扰的姿态，其实等余光瞥见俞清安开始认真听讲后，才开始进入状态。
　　最后一节课总是过得很快，尤其当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时。
　　下课铃刚响，湛温行便屈指敲了敲冉星的课桌。后者从臂弯里抬起头，额前压出两道红痕，眼底还蒙着层未散的睡意。
　　“吃饭。”湛温行言简意赅，转头看向还在草稿纸上演算的谌温言，“再算下去食堂队伍就要排到门口了。”
　　说完，湛温行见俞清安正在整理语文页子，就随口道：“俞清安，一起吃吗？”
　　谌温言已经收拾好了，秉着关爱新同学的想法，左手搭上俞清安的肩膀："走了同桌，带你认路。"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传来。俞清安不自觉地耸了耸肩，那手很快就滑开了——像片落叶，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去。
　　“嗯。”
　　“去一楼吧，不想人挤人。”湛温行湛温行拎起素描本。
　　谌温言：“行。走，同桌，今天先体验体验本土食堂，改天再去特色食堂。”
　　可能是天气太热加上今天刚来新环境的缘故，俞清安没什么胃口，就随着谌温言走了。
　　一出教室就像是进了蒸笼，走廊的热浪扑面而来。烈日直射下的水泥地蒸腾着扭曲的空气。几个女生挤在遮阳伞下快步走着，鬓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由于学校建在郊区，尤其是周围没有其他设施，导致校区建设有点大了，夏天从教室走到食堂简直就是酷刑。打着遮阳伞走到食堂的都微微开始冒汗，更别提跑到食堂的，这时候人挤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
　　几人都不想体验人挤人，所以放弃自助餐，乖乖的排两荤两素的套餐。
　　“这个 ，”湛温行把青椒肉片拨到冉星盘里，“炒老了。”
　　冉星只是抬头扫了眼湛温行，什么也没说。
　　“哥，西兰花分我一半，我帮你分担。”谌温言作势就将筷子往湛温行菜盘里伸。
　　“啪。”
　　两双筷子在半空相撞。湛温行挑眉：“盘子拿过来，我都给你。”
　　谌温言将盘子放在湛温行旁边，然后拉开椅子坐下，并示意俞清安坐对面。
　　俞清安看着这对兄弟的互动，忽然想起家里养过的两只同窝生的狸花猫——一只总爱把不喜欢的吃食往另一只碗里叼，却又要等对方凑过来时伸爪拍开，然后才放到对方碗里。
　　俞清安舀了勺冬瓜汤。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食堂嘈杂的人声和身旁兄弟俩的斗嘴奇异地让人放松。汤很淡，漂浮着几粒枸杞，像极了此刻透过玻璃洒在餐桌上的、被空调冷却过的阳光。
　　一顿饭下来，四人扯东扯西的聊的很愉快。
　　冉星最先吃完，后仰时椅子发出吱呀声响。他盯着天花板某处，像在数瓷砖裂缝，又像单纯放空。偶尔应一声湛温行抛来的话题，声音淡得融进空调冷气里。
　　湛温行吃饭速度也不慢，可就是给人一种优雅斯文的感觉，可能搞艺术的都自带文艺气场吧。
　　湛温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我也好了，我和冉星要去画室，再见，先走了。”
　　“画室？”俞清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们是美术生？”
　　谌温言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的饭，边把桌上的骨头一一夹到餐盘里边回答：“我哥是，冉星纯属又被抓壮丁。”他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上学期我哥还让他当静物模特，画了整整两个午休。”
　　俞清安挑眉。他对冉星第一印象是，这人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没想到居然会乖乖当模特。“冉星挺好说话的？”
　　“好说话？”谌温言差点被汤呛到，“你可能对他有点误解？他可是‘校霸’”说完自己先笑了下：“想不到吧，‘校霸’这种称呼竟然可以在现实中听到。虽然这个称呼只有在学校论坛和表白墙上才能见到，但就是说的我们班星爷。”
　　“为什么？欺负同学？打架斗殴？”
　　“欺负同学那倒是没有，主要是打架……高一那年他翻墙出去，一个人撂倒了五个小混混。”见俞清安露出怀疑的表情，他压低声音，“听说那帮人住院时还做噩梦喊他名字。”
　　俞清安望向外面——冉星正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双手插兜，肩线放松，完全看不出传闻中的狠厉。
　　“不信？”谌温言掏出手机，翻出校园论坛的帖子：【惊！高二七班冉星今日在篮球场……】标题还没念完，他就锁了屏。“额...不是这个，而且这帖子把我拍太丑。”
　　俞清安忽然笑了：“所以你其实也不了解他？”
　　谌温言一怔。确实，他和冉星所有的交集都绕不开湛温行。偶尔在画室等人时，他会看见冉星靠在窗边发呆，或是在素描本上涂鸦——画风意外地干净，完全不像会打架的人。
　　此时谌温言脑海中几个场景开始逐渐清晰。
　　场景一：
　　那节体育课的阳光格外刺眼。
　　谌温言站在乒乓球台旁转着拍子，看着湛温行拽着一脸不耐烦的冉星从外面走进来。
　　“我真不会。”冉星看着正挑选球拍的湛温行第三次重复，表情不情愿极了。
　　湛温行对冉星的话宛若未闻，直接将最顺眼的那个球拍塞进冉星怀里，然后推着冉星来到谌温言对面：“没事，不会我教你啊，保证教会你。”
　　“规则很简单——”他随手比划，“球过来你就打回去，把球打到对面桌上，别掉地。打不中算我的。”
　　这人说完还补充了句毫无用处的“用拍子打。”
　　湛温行的教学水平停留在小时候试图教人素描，结果把静物苹果画成了屁股的阶段。
　　湛温行看着冉星垂下睫毛遮住眼里的无语，喉结滚动两下像是在忍笑。
　　这场景谌温言太熟悉了——他哥总爱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胡扯逗人。
　　“会了吗？”湛温行歪头问。
　　冉星拇指摩挲着拍柄的磨砂贴纸，语气无奈：“嗯。会了。”
　　谌温言立刻发了个刁钻的旋球。
　　橙色小球划出弧线，却在即将触台时被一记反手快攻抽回来——啪！
　　球擦着他耳畔飞过，在墙上撞出清脆的回响。
　　“星爷你是不是本来就会啊？”谌温言捡回球问冉星。
　　他可不认为湛温行那误人子弟水平的教法能教会冉星。
　　“不会。”
　　空气凝固了两秒。
　　湛温行突然大笑出声：“我说什么来着？名师出高徒！”
　　他退到旁边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小言，接下来你和星爷切磋。”
　　他故意把“星爷”二字咬得暧昧，指尖在椅子扶手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谌温言捏住球拍，他刚刚看清了冉星接球瞬间的动作，明显是接受过专业训练。
　　谌温言注意到湛温行全程撑着下巴看冉星，眼里闪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你们是不是...”谌温言话到嘴边变成，“再来一局？”
　　冉星转了转球拍，阳光透过窗户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比实际体型更单薄些。
　　“随你。”他说。
　　……
　　场景二：
　　某天上午第一节课，阳光正好，温度宜人，冉星正枕着物理课本睡觉，
　　讲台上物理老师激情四射，唾沫横飞，突然，他目光一凛，看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冉星！”
　　冉星皱了皱眉，站起来，睁眼，看老师。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让人心疼。
　　“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
　　冉星看着白板上的题，沉思五秒后，正准备开口说“不会”，前面的谌温言就拿着草稿纸往后靠了靠，洁白的草稿纸上只有一个偌大的C，并伴随着谌温言刻意压低的声音“选C。”
　　冉星作为一个不瞎也不聋的正常人，他当然看到了也听到了。
　　所以，他平静地回答：“不会。”
　　“不会你还有睡得着觉，心可真大。站着把这题听完再坐下……”
　　冉星刚坐下，谌温言的手就背过来放了个纸条在冉星桌上。
　　【你没听到我说选C吗】
　　【听到了也看到了】
　　【那你还回答不会】
　　【我确实不会】
　　谌温言看着冉星写的纸条，他突然想起初中物理竞赛名单上那个被红圈标注的名字——当年横扫各大竞赛的“冉神”，现在正把物理题当催眠读物。
　　场景三：
　　某次联考。
　　湛温行一考完进教室就问人：“有看到冉星吗？”
　　“我刚刚好像听谁说，冉星抄袭，现在应该在政教处……”
　　湛温行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拉着谌温言来到政教处。
　　……
　　年级主任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其中三个人都低着头，对自己舞弊的行为供认不讳。唯独冉星正视他，且对抄袭事件拒不承认。
　　“纸团在你桌上！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一个老师把两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选择题答案，笔迹潦草得像抢救失败的病历。
　　冉星看着年级主任：“我没有。”
　　年级主任没想到眼前的少年这般死不承认：“你还说你没抄，这纸团都在你桌上了……”
　　“报告！”
　　谌温言在湛温行的催促下终于开口喊了报告，对此，湛温行给出的理由是他是年级第一，是老师的宠儿。
　　语文组长见是谌温言：“进。”
　　年级主任没管这边，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导：“冉星你光说你没抄，你倒是拿出证据啊，你光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没法让人信服啊……”
　　“主任，我相信冉星他没抄。”
　　主任和冉星听到这话几乎同时看向了说话的人，湛温行又笑着说了一次：“主任，我觉得冉星不像是抄袭的人，我相信他。”
　　湛温行自己说还不算，还伸手悄悄掐了下谌温言，示意他这个年级第一表态。
　　谌温言实看了冉星一眼，见冉星回望过来，尽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王主任，我其实也觉得冉星不是那种会舞弊的人，”毕竟酷哥可能都不屑于抄袭。
　　“主任，”湛温行突然插到冉星和办公桌之间，“您不如先问问另外三位？”
　　谌温言注意到他哥用了点播音腔——这是湛温行说服别人时的专用声线。果然，年级主任皱眉转向缩在角落的男生：“张明，这纸团是你扔给冉星的？”
　　“我、我瞄着李博扔的...”戴眼镜的男生声音越来越小，“谁知道会砸到星哥...”
　　李博突然崩溃：“我扔的第二个！但我是想传给王浩的！”
　　……
　　好了，真相大白，冉星没抄袭，这是一场乌龙。
　　这件事的大概就是：考试刚开始三十分钟，冉星就趴下了，监考老师走过去准备提醒，刚走近，一个纸团就从监考老师眼前飞过，然后径直落在了冉星桌子上。至此，冉星桌子上已经有了两个纸团。
　　监考老师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传的答案。考完后查监控就查到了另外三个，便把四人一起叫过来了。
　　几人一来办公室，冉星说他没抄，拒不承认，主任就将“精力”放在冉星身上了，还没来得及审其他人。而其他几人根本就不敢说话。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舞弊者业务不熟练，牵连到无辜群众的故事？
　　这合理吗？！
　　湛温行都被气笑了。
　　见冉星他们要走，王主任叫住：“那个，冉星啊，对不起，冤枉你了。这次是我们老师没弄清出具体情况，这种事情下次不会发生了……”
　　说完又忍不住说：“但是，你这个学习啊，我记得你进校时我还特意关注过呢，排名不错的，年纪前十呢。现在这么这样？是不适应还是什么其他的？你应该也知道，学校有专门的学生成长发展中心，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咨询一下。当然，你也可以找班主任或者来找我。”
　　冉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开口：“中考那是走狗屎运了。现在才是我的真正水平。”
　　湛温行看着冉星的背影——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切进来，把那道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当年光荣榜上“冉星”二字后面跟着的一串奖项。
　　“好了，反正就正常和冉星相处就行了。不主动惹他，他一般也懒得搭理别人。”
　　“至少我知道，”“能让我哥天天黏着的人，肯定不简单。”
　　两人目光前方正是刚刚谈论的主人公。
　　林荫道上，湛温行此刻正凑在冉星耳边说什么，樱花粉的发梢几乎扫到对方校服领口。冉星面无表情地听完，突然抬腿踹向湛温行膝盖——动作带着明显的克制，在即将碰到时收了力道。湛温行笑着躲开，顺手抢过冉星手里的可乐罐。
　　“这叫懒得搭理？”俞清安挑眉。
　　谌温言：“……我哥不是一般人。”
　　俞清安：“那你哥也挺神奇的。”
　　谌温言：……我哥那是艺术家的神经病。
　　谌温言突然压低声音，“上节美术课课，湛温行非说冉星的后颈线条适合练素描，硬是按着人家当了三小时模特。”他模仿湛温行拿铅笔比划的动作，“结果画完一看，全是冉星打哈欠的侧脸。”
　　说着说着谌温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翻出上学期运动会的照片：湛温行跑一千五米最后一圈时，看台上一直玩手机的冉星站了起来。
　　照片角落里，冉星攥着瓶矿泉水的手指关节发白。
　　“更诡异的是这个——”谌温言放大照片角落，“我哥冲线后，这瓶水最后出现在了垃圾桶。”
　　此时树荫下，湛温行突然抓住冉星手腕。后者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任湛温行去了。
　　“看明白了吗？”谌温言把手机收起来，“我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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