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冢

作者:南再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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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烟火


      赐婚圣旨下来的那日,整个京城都在议论。茶楼说书人连夜编出段子,称这是“千古未有的状元探花缘”。

      安家果然闹得天翻地覆。安老爷气得砸了祖传砚台,却到底没真打断儿子的腿——毕竟圣旨赐婚,终究是殊荣。

      婚礼定在三月三。按制,两个男子的婚仪没有旧例可循,礼部愁得掉了好多头发。最后还是皇帝钦点:“按公主下降仪减等,加上状元游街的排场。”

      喜服送来的那日,安江逸正在帮我磨墨。内侍监捧着大红吉服喋喋不休:“绣院赶了半个月,金线都用尽了三斤...”

      他忽然打断:“凤凰于飞?这不是女子纹样?”

      “陛下亲定的。”内侍监笑道,“说二位好比清梧栖凤,合该用凤纹。”

      试衣时,他站在我身后,指尖掠过嫁衣上的金凤:“委屈你了。”

      “怎么?”

      “本该是红妆花轿...”他声音低下去,“如今却得和我一样穿官服接亲。”

      铜镜里映出我们并肩的身影,同样的赤色罗袍,同样的金绣云凤。我转身替他正了正玉带:“这样更好。”想了想又笑,“至少不用盖盖头。”

      他怔了怔,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婚礼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我们各骑白马,从安府和榆树巷同时出发,在御街汇合后同游京城。百姓挤在道旁抛洒花瓣,孩童追着喊“状元探花成亲啦!”

      礼炮响过九声,我们在太庙前下马。赞礼官唱词是特撰的:“天作之合,文星聚首;赤绳系足,翰墨同心。”

      交拜时,我听见他极轻地说:“手在抖。”

      “你也一样。”我握住他递来的红绸,掌心都是汗。

      合卺酒被换成了茶——皇帝特意赐的明前龙井:“两个书呆子,喝什么酒,留着清醒脑子给朕办差。”

      坐帐时闹出笑话。按礼该有童子滚床,但因为我俩都是男子,最后找了翰林院老学士的双胞胎孙子。两个孩子蹦跶着唱童谣:“状元郎,探花郎,合成一个尚书郎...”

      喜宴摆满了安家祠堂院。朝中同僚来了大半,连皇帝都差人送来贺礼——竟是那对谈判时摔过的茶盏,已经用金箔修好了。

      洞房设在安府东园。红烛高烧时,他忽然说:“得扯坏你衣裳了——结发礼要用。”

      我自己解开发簪:“早备好了。”

      青丝缠绕进金盘时,窗外忽然下起雨。我们并肩坐在床沿,看雨水顺着喜字窗花流淌。

      “其实...”他声音有些哑,“当初琼林宴,我就想着,若能与此人共事...”

      “我知道。”我截断他的话,“你递茶时手抖了。”

      他愕然,随即笑倒在我肩上:“晏瑜逢啊晏瑜逢...”

      雨声渐密时,他吹熄了烛火。黑暗里,嫁衣上的金凤微微反光,像星子落进了凡尘。

      婚后的日子并无太大不同。依旧一同上朝、修书、校稿。只多了夜里共枕而眠,晨起互相梳发。

      有次我替他簪发时,发现根白丝。才二十五岁的人,居然有了白发。他对着镜子嘀咕:“肯定是帮你改奏折累的。”

      “今晚我帮你磨墨。”

      “不成,说好我去查档案的...”

      争执被送来的羊奶羹打断。老夫人天天让人炖补品,说“两个儿子都得补”。

      转眼到了七夕。那日散值早,他忽然拉我去逛市集。在卖面具的摊子前,他扣了个猴王脸谱给我:“这个像你,看着闷,其实一肚子心思。”

      我给他挑了个二郎神的:“三只眼,看得太透。”

      路过卖同心结的摊子,老妇人认出我们:“状元公!探花郎!老婆子送你们一对!”

      红绳编的结子,串着两枚铜钱。他郑重收进荷包:“比御赐的玉如意还金贵。”

      夜深时,我们坐在虹桥上吃酥酪。远处有姑娘放河灯,烛光顺水流成星河。他忽然说:“得买个宅子。”

      “安家住得不惯?”

      “是想有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他舀了勺酥酪递过来,“种棵石榴树,养缸锦鲤。你写累时,不用顾忌旁人,直接躺廊下打盹。”

      酥酪很甜,甜得人心里发胀。

      秋末时,我们真买了处小院。不大,但有棵老梨树。搬进去那日,他在树下埋了坛酒:“等咱们致仕了喝。”

      我添了卷诗稿:“到时候下酒。”

      冬日第一场雪时,突厥果然撕毁和约。边关告急的文书送进京时,我们正在试新年朝服。

      他系着我颈间扣带,忽然说:“我要请缨去督军。”

      手一顿,玉扣滑落在地:“文官督军,凶多吉少。”

      “正因为是文官,才更懂粮草调度。”他捡起扣子,“晏兄,那年湖州虚报田亩的事,还记得吗?绝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雪光映得他眉眼凛然。我最终点头:“我替你守好翰林院。”

      他走的那日,梨树枝杈积满新雪。我替他系好大氅:“给你备了冻米糖,饿时垫肚。”

      他笑着戳我额头:“当喂孩子呢?”转身走出几步,又突然跑回来,往我手心塞了块玉佩:“祖父给的,说能辟邪...你守着家,我放心。”

      马蹄声远去时,玉佩还留着他体温。

      开春后,边关大捷的消息传来。他回来的那日,梨花正好开了满树。

      人瘦了一圈,腰间却佩着突厥宝刀:“缴获的,陛下赏了。”又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是块刻着突厥文的石碑拓片:“记载了种治马瘟的古方,太医院肯定用得上。”

      夜里替他洗尘,发现肋下添了道箭疤。他浑不在意:“蹭破点皮。倒是你,怎么眼下乌青这么重?”

      “赶着修完《西域志》,好空出时间陪你。”

      烛花爆响中,他忽然抱住我:“瑜逢,我们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窗外梨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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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见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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