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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怎么突然就取消生日宴了?我准备了那么多,请柬都是一封封亲手写的。”
庄静坐在餐桌主位,语气里带着些许抱怨。
霍国讯揽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却不知说错了什么,反惹得庄静嗔了他一眼。
在这个家里,霍国讯向来处在食物链最底端。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最受宠爱的小儿子说几句好话,这事便能过去。
然而餐桌旁,霍开然始终低着头,面色苍白,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一向脸色偏白,带着几分病气,像一座住在公爵城堡里的琉璃人偶,脾气又阴晴不定,因此旁人并未察觉异样。
唯有霍凛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才淡声开口:“是我取消的。他年纪还小,不该太过铺张。何况就算与张震一言不合,也不该将人打残。这几天低调些,在家好好反省。”
这番话干脆利落地揽下了责任,既未透露是霍开然临时起意,又精准拿捏了庄静的心理。
果然,见霍凛说得如此严肃,庄静气已消了大半,转而护起短来:“打人是不对,可张家那小子本就是出了名的纨绔,然然这也算是……替天行道嘛……”
霍国讯最后出来和稀泥,宣告家庭会议结束:“好了好了,小凛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一家人私下好好过个生日也挺好。下次再聚,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本意是指自己退居二线后,霍凛平日忙碌,除了节日很少回家。
可这话却像根刺,扎进霍开然心里。
他瞳孔微颤,神色一紧,猛地抬起头。庄静顺势将生日帽戴在他头上,柔声道:“金襄楼的宴会是取消了,但仪式不能少。来,许愿吹蜡烛吧。”
她起了个头,大家便跟着拍子唱起生日歌。
霍开然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眼前的画面像是带着梦核般的滤镜,不断拉近又推远。他用力眨了眨眼,却始终看不真切。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低沉浑厚带着银质的声音,五音不全的贴着耳边响起。
他浑身一颤,终于看清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
霍国讯笑得慈祥,庄静目光温柔,就连霍凛一贯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眼中盛着真挚的祝福。
从前日日身处其中,不以为意。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家。
“呼——”蜡烛熄灭。
许愿,明年今日,身边人不变。
.
霍凛饭后便离开了。集团的重担压在他一人肩上,他总是很忙。
霍开然从前不懂他在忙什么,现在依然不懂。
因为,没有人给他懂的机会。
霍国讯只会说:“小然开心就好。”
庄静只会说:“宝贝健康快乐就好。”
霍凛总是淡淡看着他,说:“钱不够了就拿去刷。”
霍开然就像一株养在豪门温室里的名贵花朵,不知外界的风吹日晒、严寒酷暑,自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为他灌溉滋养。
而现在,花盆,碎了。
…
“今天你生日,怎么一直赖在我家?”
宋时微给霸占了自己书桌的小霸王倒了杯牛奶,另搬了一张桌子,拿起小刷子,仔细修复一片布满经文的碎裂龟甲。
抬眼望去,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少爷仍懒洋洋趴在桌上,呆呆望着窗外,眼中竟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忧郁。
两家是邻居,同住一个别墅区。
宋家亦是名门,书香门第,世代清流。
宋氏夫妻一位是考古学家,一位是文物修复师,常出差在外,家中只有独子宋时微,目前在西海大学读硕士,子承父业,也从事文物研究。
霍开然曾被庄静托付给宋时微补课,但没什么用,高材生也救不了六科总分三百的榆木脑袋。不过两人倒因此熟络起来。
从这个窗口,能望见霍家的后花园。
“时微哥,你不懂。”霍开然整个人瘫在桌上,脸颊肉压在未写完的检讨书上,“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今天是他生日,想必也是那位真少爷的生日。
亲生儿子还在乡下受苦,他这个外人却在此处安享富贵……他实在没脸在父母面前晃悠,只好躲来邻居家。
况且,昨日霍凛虽答应帮他取消生日宴,却也因他一时任性,加上张震那件事,两罪并罚,临走前给他布置了一万字检讨。这是霍凛对这位打不得骂不得的弟弟,唯一的惩戒方式。
若在以往,霍开然早就冷哼一声,懒得搭理,抛之脑后。
可如今……他只能老老实实提笔。只是写不了几行,便抓耳挠腮。
他哪儿错了?他根本没错!
霍开然闷声道:“我不服。”
“你和张震这一战,可谓恶名远扬——注意,是贬义。”宋时微推了推眼镜,“圈内已把你的英勇事迹传遍了,如今西海怕是没人敢招惹你了。”
霍开然闻言,高傲地扬起下巴,对此“恶名”满意收下。
“但张震毕竟是张伯伦的儿子,虽是私生子,你打断他的腿,又高调扔回张家门口,等于把张家的脸面踩在脚下。即便如此,本也可说是小辈间的打闹。问题在于霍凛出手了,张霍两家近期原有合作意向,霍凛却毫不留情,直接切断,前期投入全部付诸东流,两家皆损失惨重。我猜,张氏亏损更甚,这才拉下脸来向你道歉。”
宋时微冷静说完,霍开然怔了怔,扬起的下巴缓缓收拢。
原来霍凛那句“交给我”是这个意思?
霍家……也损失不小吗?
他望着纸上才写寥寥几个字的检讨书。
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事?而霍凛只罚他写五千字检讨……似乎,也不算太严厉。
“再说你临时取消生日宴。请柬早已发出,宾客非富即贵,皆是有权有势,其中不乏初来西海的人。临时取消绝非易事,处理不当,怕要得罪不少人。你大哥今天,估计又得忙上一整天。”宋时微见他听进去了,对他难得的乖顺轻笑一声,低头继续修补龟甲裂痕,“有个这样的哥哥,倒让人羡慕。”
“那还不是因为……”霍开然蔫蔫地垂下头。
还不是因为,霍凛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亲弟弟,他们是一家人。
他心口发闷,视线落向宋时微,望着对方头顶那无形的“学者光环”,忍不住问道:
“时微哥,你知道真假少爷吗?就是电视剧和小说里常写的那种豪门剧情。”
“不清楚。”宋时微偏了偏头,“不过最近野史圈里‘真假皇帝’倒挺火。”
霍开然不懂什么野史正史,随意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那种。如果真少爷即将归家,而你是假少爷,你现在会在想什么?”
宋时微:“在想我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未能承欢膝下,实在不孝。”
霍开然:“……”
他仿佛看到一道金色的光芒——
正道的光。
宋时微:“你这什么表情?那你又在想什么?”
霍开然深吸一口气:“我在想……我舍不得我的豪宅豪车,舍不得我一整层楼的新款衣服,舍不得顶楼的露天泳池,舍不得我刚建好的爬宠乐园。我无法接受我的小白和新来的小蓝再也吃不到进口空运养殖小鼠,买东西再也不能抬着下巴扫一眼就让人全部包起来,出门甚至没有保镖帮我提购物袋。我再也不能仗义出手,别人骂我我也没法回击,更不能再说什么‘我就是规则’这种逼格满分的台词了。还有……”
宋时微拿着敷料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没料到霍开然一说就是半小时。
“……竟然,这么具体吗?”他失笑。
霍开然恐惧地缩成一团,秀丽的长发垂落耳侧,“我不能没有钱的。”
“我倒觉得,”宋时微顿了顿,“有时候体验一下另一种生活,也未尝不可。”
霍开然捂住耳朵,这种话他简直听都不能听!脏耳朵了!
静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纠结:“你说真少爷回来之后,大家真的会对假少爷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宋时微清洗着刷子,“那得看假少爷平日为人如何。如果他是个恶毒骄纵的小人,按常定套路,或许是要被真少爷打脸?”
完蛋。霍开然晕倒,他还真就是个恶毒骄纵的小人,半分优点都没有。
宋时微仔细对准裂缝,随口道:“但如果假少爷乖巧懂事,适当抱抱大腿,说不定还能留在家里当个养子?毕竟都是豪门,也不差这一口饭。”
乖巧?懂事?养子?霍开然捕捉到关键词,微微歪头:“抱谁的大腿?”
宋时微摇摇头,笑着与他对视:“当然是最厉害的那个。”
…
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西海市繁华的天际线。
张伯伦站在办公桌前,面色沉郁:“霍总,为了小辈之间一点意气之争,这点小事就影响我们两家的合作,是否太过感情用事?”
“我们两家合作多年,利益盘根错节,这般决绝,损害的恐怕不只是我张家。”他虽知是自家儿子先惹的祸,却仍端着长辈架子,这几天里送礼道歉或是不满施压,各种招数软硬兼施,眼前这位年轻总裁却始终不为所动。
霍凛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闻言,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落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张总认为是小事。在我这里,不是。”
一句话,堵死了张伯伦所有准备好的说辞。
不待对方回应,霍凛已按下内线,对门外等候的助理利落下令:
“通知下去,即日起,霍氏集团及旗下所有关联公司,全面终止与张氏企业的现有合作,所有已立项未启动、已启动未完成的项目,全部清退。并且,”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脸色瞬间惨白的张伯伦,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列入永久禁止合作名单。”
话语间是丝毫面子也不给,没有转圜的余地。
“是,霍总。”王特助平静应下,转身执行。
张伯伦脸色铁青,上前一步:“霍凛!你疯了……”
王特助已抢先一步,朝张伯伦做出“请”的手势。霍凛不再看他。
窗外,整个西海商圈尽收眼底,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如同一个微缩的沙盘。
而新的动荡,只在上位者唇齿之间落定。
.
霍氏集团设有一整个秘书部服务于总裁办。
除王特助外,孙特助是霍凛的生活助理,平日负责开车、安排霍总三餐,并整理办公室、核对文件。
这日霍凛又忙至晚上十点,才微仰靠向椅背,揉了揉太阳穴。
孙特助接过当日各类合同文件,最后核查无误,便分类装入文件夹,收进抽屉。
整理桌面时,他却发现几块雕刻失败的碎银块,旁边还放着几把刻刀。
他瞬间心下一紧,“霍总,这是……”
莫非有人进来过!
霍凛微微抬眼,随后表情一僵,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忙忘了,竟然忘了收起来。“无事,帮我收起来罢。”
孙特助手一顿,原来这位在外面叱吒风云的总裁,关起门来工作之余在办公室里偷偷刻这种小玩意儿。
他不敢细看,但能辨出那些银块的雏形,像是送小孩的东西。
随后,他开车送霍凛回家,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这份差事,虽常加班,但比秘书办其他人轻松许多,加之薪水丰厚,倒也令人甘心。
孙特助美滋滋地将老板送到目的地。
霍凛因工作缘故,在公司附近的“景苑”有一套十七楼的大平层。
不回霍家老宅时,便住此处。
之前没有住的这么频繁,不管再忙至少保持着一周三天的时间回老宅住,但最近两年,除了节假日或家人生日,皆逃避似的躲在这里,仿佛少见面,就能斩断心底那些理不清的纷乱。
车门滑开,与助理道别后,霍凛下车,下意识就要点开手机里某个雷达图标的软件,指尖将触及时却又克制地移开,只将手机收回口袋,按下电梯。
刚走进电梯,口袋里响起急促铃声。
霍凛接起。
“阿凛,怎么办?你弟弟不见了!他平时穿的衣服都没了,地下室里那些宝贝蛇、宝贝蜥蜴也全都不见了!”
“你弟弟他、他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庄静嗓音本就偏高,此刻更添慌乱,随着电流杂音一道传来。
霍凛心头一紧,语气却依旧可靠:
“您别急,交给我。”
话虽如此,一向沉着的霍总,指尖竟带了几分忙乱,划了好几下才点开手机里那个雷达图标的定位软件。
屏幕上代表目标人物的红点闪烁,霍凛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目标人物距离他——
不足三米。
与此同时,电梯门开启,微弱的廊灯洒落。
走廊另一端,寂静的家门角落,蜷着一道纤薄身影。
一旁巨大的行李箱的影子几乎要将他吞噬淹没。
“找到了。”
霍凛望着那道影子,强作镇定地开口。
“找到了?他在哪儿?我过来接……”
“他在我这里,待会给您回电话。”霍凛利落挂断完电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夜里十一点,市中心的住宅仍亮着零星灯火。
廊灯明明灭灭。
走廊一侧是蜷在角落睡得安静的清瘦青年。另一侧是身着大衣西装革履的男人。
霍凛似乎未曾料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那双总是深邃稳重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怔忪。
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一手扶着行李箱,额角抵着手背,睡得沉静。
行李箱轮子微微一滑,他随之踉跄惊醒,刚要揉揉泛红的额角——
一抬头,便撞入一道沉静凝望他的目光。那眼中情绪深重,是他读不懂的汹涌。
“大哥,”霍开然有些心虚。刚醒的嗓音带着软糯黏糊,脸上睡出的红印在苍白肌肤上,如同红梅映雪。
他一边伸出手,动作间,颈上那枚之前嫌弃款式老土的长命锁,在寂静的深夜里轻轻作响。
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发挥出练习了一晚上的可怜巴巴的表情:
“求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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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
